但這個念頭掐滅得很快。
那唯一的沙彌在巨鐘旁邊襯托得格外小,他頂著光光的腦袋,手凍得紅紅腫腫。
而曹肆月戴著羔羊毛織的手套,裹著兔絨方領,披得是銀鼠皮做的鬥篷,頭上簪花底座也是金鑲玉。
論衣食住行,曹肆月實則並不比連芸差。
長平侯在的時候偏心她些,秦夫人便緊著連芸疼,不過是長平侯在府上的時候少些。
看著小沙彌光著頭光著手,在院中幾乎是做著無用功一般,擦拭著不斷被雪花侵染的巨鐘——
她簡直覺著應該為心裡所有的彎彎繞繞感到羞愧。
哪有人會覺得在長平侯府裡做小姐不好?
管她名頭正不正當。
靖安伯一家為了攀上侯府都能把她當親閨女疼,在好友林闕眼裡在所有外人眼裡都當長平侯府就是曹肆月的家。
甚至連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連芸,還會因她父親對自己的偏愛,時不時說幾句嫉妒的諷刺。
隻不過偶爾長平侯連磐不在時受些冷眼。
被發賣幾個丫鬟,關關黑屋子。
畢竟她於侯府的主母就是這樣一個名不正言不順寄居在家中眼中釘肉中刺。
可為什麼呢?
曹肆月忽然意識到一件極可怕的事。
為什麼侯爺會偏愛她,秦夫人卻仿佛恨她入骨般?
她剛剛憑何突然發了瘋似地要逃,是那一句家?還是兄妹之名莫可辨也?
或許曹肆月不是沒想過或許長平侯府真是她的家,而她與連祁之間比任何天塹都要更寬的並非身份之差,兄妹之名——
而乃確有其實。
邊疆那麼多遺孤,為何長平侯偏偏帶她入侯府?
父母是戰死沙場的將領,緣何她身子柔弱騎馬使劍一點不通?
甚至自曹肆月有記憶起——
曹肆月抬起頭,她好似發狂般在寺廟裡跑,怎麼卻也隻是在廊道中,頭頂有蓋四周有牆。
她不記得什麼邊城的風沙,反倒記得她生活的地方一直都是這樣頭頂有蓋四周有牆,她小時候一直戴著爹娘唯一留給她的玉佩,可她從不記得對誰喊過爹娘?
在曹肆月的記憶中分明一開始就隻有伯父。
後來是伯母,芸姐姐,卻是不喊連祁哥哥……
是寄人籬下讓她曹肆月步步小心事事隱忍,還是懦弱逃避自己是個實有非分之想的私生女?
曹肆月呆愣在原地,為她的頓悟,為她的齷齪。
腦海中響起“不,你不是”的聲音。
她也隻立時間伸出左手去捂住耳朵,隻可惜捂耳能暫時幫她躲掉夢境,對教她這個辦法的聲音卻是無能為力。
腦海裡的女聲:“你得站起來,去阻止這一切。”
阻止什麼?
腦海裡的女聲:“阻止悲劇的發生,那些夢境都是悲劇不是麼?”
可如果她自己都是一個不識父兄,有悖倫常的悲劇,她又該如何阻止彆的?
腦海裡的女聲:“我說了你不是……
肆月,就當為了你自己,你當然應該站起來推翻自己的悲劇。”
海中的聲音委實對曹肆月耐心得過分。
可倘若曹肆月當真是個會為自己站起來的人,她怎會在這無人識得她的偌大寺廟中才將許多日……許多年來壓抑的種種情緒宣泄而出。
更不會孤零零地跌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