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極目望去,一望無際的田野仿佛不是在經受暴雪的摧殘,而是蓋了一床棉被,沉沉睡著。
他及其微小的勾了勾唇,而後轉身,出了田地,走到小毛驢旁。
他身材高大,小毛驢還沒他高,雪禾得仰頭才能看到他的臉,“怎麼了陛下?”
“你怎麼知道今晚有大雪?”他雖然還是麵無表情,但聲音裡已經沒有了剛才的針鋒相對。
原來是問這個,雪禾神情稍鬆。
她已經被很多人問過這個問題了,徑直回道,“姑母教我的。”
莊裡人隻以為她口中的“姑母”是某個親戚,“哦”一聲就不再問了,蕭景衍卻知道她說的是貴妃娘娘。
聽說貴妃娘娘自小喜歡“采菊東籬下”的田園生活,侯府的千金小姐不當,遠赴劍南投奔守邊的哥哥,在那邊購置了田產,真的開始了看天吃飯的農家生活。
隻是不知為何幾年後又回京當了秀女,後來才有了和母後的滿城風雨。
蕭景衍眸色暗了暗,又問,“田裡鋪秸稈保溫也是貴妃娘娘教的?”
蕭景衍這一點還算君子,不管他對姑母有多少心結,都沒表現出任何對她的不尊重。
就憑這一點,雪禾說話也沒有之前生硬,“不是,其實這也不算什麼巧妙的方法,有農作經驗的人都能想到的。”
況且她三天前就開始捉摸了。
蕭景衍幽深的目光在她臉上定了幾許,突然把一個荷包拋到她懷中。
雪禾猝不及防的用手接下,沉甸甸的,還有熱度。
不知道裡麵是什麼,雪禾繡眉輕蹙,臉上露出抗拒的表情,“這是什麼?”
蕭景衍難得嘴角扯了點弧度,轉身向前,一把抓住驢頭上的韁繩,牽著就往前走,“反正不是毒藥。”
雪禾騰出手,好奇的摸了摸。
男人一手牽著韁繩,一手負在背後,悠悠道,“賞你的。”
“嗯?”雪禾疑惑,“為什麼賞我?”
“獎賞你做了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
雪禾看了看田地,恍然大悟,利國利民呀,好高的帽子,隻是,她撇撇嘴小聲嘀咕,“賞的是不是太輕了。”
嗬,蕭景衍冷笑,“功過相抵,就這麼多。”
功過相抵?雪禾心裡輕輕一歎,不知道蕭景衍又給自己按了什麼罪行。
不過等她打開荷包後,心裡那點鬱悶頓時雲消雨散,蕭景衍給她的竟然是滿滿一荷包的吃食。
番薯、紅棗、核桃、蜜桔,都是方才火爐上烤的。
她肚子正好餓了,先拿了一顆紅棗塞嘴裡,甜膩的感覺在口腔散開,她滿足的眯了眯眼。
“謝謝。”少女在身後輕聲道。
蕭景衍聽著她牙齒發出細碎的咀嚼聲,忍俊不禁的挑了挑眉,她此刻應該像刨食的小鬆鼠似的,兩腮鼓鼓了吧。
她一向愛吃零嘴。
大約走過三個地頭,聽她差不多快把荷包裡的東西吃完了,他開口問,“你一個皇宮裡長大的女子,竟然有農作經驗,沒有嚇著莊裡人?”
雪禾拍拍手,從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回道,“他們一開始是挺吃驚的,我說,我自小受姑母熏陶,以後也想過自耕自足的田園生活,他們就明白了。”
蕭景衍腳下一頓,倏然轉頭,深邃的眸子帶著疑問,“以後?”
“嗯。”她的樣子像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我不可能一輩子賴在宮裡呀,等樺兒再大一些,我就能放手了,到時候我找個地方,買些田地,當個地主婆。”
雖然她現在已經是地主婆了,但這些都是依附在她郡主頭銜上的,隨時有可能被褫奪,她要的是光明正大寫著她名字的田地。
說完她感覺氣氛有點不對勁,一抬頭,就看到蕭景衍黑沉沉的鳳眸。
他的五官在積雪的映照下更加冷峻,想問什麼終是沒有開口。
雪禾怔了怔,她剛才沒說錯什麼吧?
看著他那挺得筆直的高大背影,她心裡悶悶,雖然已經習慣了他的陰晴不定,還是忍不住委屈。
她剛才就差明說自己誌不在皇宮,他聽了不應該是輕鬆麼?至少不用總懷疑她動機不純了。
看來,他們就是話不投機,還是少說兩句吧。
一路沉默到了山腳下。
奇怪的是,原本離溫泉山越近氣溫越高,雪禾卻覺得更冷了。
她剛起了這個念頭,就見蕭景衍突然勒馬停下,他抬頭盯著正前麵的天空,擔憂道,“可能要變天。”
雪禾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一大團滴墨般的黑雲正滾過來,隱約還能聽到轟隆聲。
蕭景衍幾乎沒有猶豫,立刻掉轉馬頭,隻是還沒等他走到雪禾身邊,一股烏雲攜帶者狂風席卷而來,瞬間將小毛驢吞沒。
蕭景衍眸光一懼,打馬衝進去,“黎雪禾!”
雲團內飛沙滾石,什麼都看不清,他座下最健壯的戰馬都被吹的四蹄不能著地,想到那不到馬身半頭高的毛驢,和她紙片般單薄的身子,男人瞬間紅了眼睛。
“黎雪禾,黎雪禾...”
“回答朕!”
一聲聲呼喊都像被烏雲吞噬了般,茫茫天地,他收不到一點回音。
他翻身下馬,左左右右,前前後後,像無頭蒼蠅般打轉,嘴裡一遍遍呼喊一個名字,直到風沙封住了喉頭。
絕望之際,一雙軟軟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腳踝,少女腦袋從草木掩映的土溝裡探出來,啞聲叫道,“陛下。”
蕭景衍如聽仙樂,順著她的手勁滾進了溝裡,確認她完好無損才被抽乾了力氣般,躺在土溝裡。
等猛喘過一口氣才翻身壓著她,凶狠的問,“朕剛才叫你那麼多次,為什麼不答應?”
雪禾指了指天,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外麵雷聲太大,她沒聽見蕭景衍的聲音,聽見後,她嗓子灌了土沙,喊不大聲。
看懂她的解釋,蕭景衍一臉的煞氣才消,“算你聰明,還知道往背風的地方躲。”
這時發現自己壓在人家身上,他怔住,片刻後才冷冷的說了句,“這次就饒了你。”翻身躺到一邊。
雪禾麵皮一紅,默默翻過身去,心裡納悶,不過是沒聽見他的喊聲,又不是犯了多大的錯,怎麼就要他饒了?
莫名其妙。
*
過了一會兒,風倒是小了,雪卻大團大團的砸下來。
氣溫急劇降低。
蕭景衍蹙眉,“這裡太冷了,我們得儘快離開。”
雪禾抬頭,突然看到不遠處有燈光,心裡大喜,“我知道有一個地方可以避雪。”
雪禾說避雪的地方正是她早上幫忙拔蘿卜的那戶人家,她從窗內的燭光判斷他們還沒睡。
房子裡就兩位老人,雪禾幫他們保住了一園子的菜,再次看到雪禾,很是熱情,又是端茶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