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在多爾袞麵色沉下來的那一刻, 周得勝就出去了。
這事兒要是換在旁人身上,或者沒有聽見寧庶福晉那幾個字,周得勝自然是不必理會的。自然會有人進來把事情稟報清楚。
可作為多爾袞身邊貼身伺候的人, 周得勝是再清楚不過了。
如今寧庶福晉不但是主子爺心裡最重的人,更重要的是, 主子爺並不隻是單單寵愛寧庶福晉,這一位的前程將來必定是節節高升的。
多少次事情涉及到寧庶福晉, 他沒挨打獲罪的?
差事辦的不好,他比誰都要膽戰心驚,本來隻管伺候主子爺一個, 可現在寧庶福晉也會牽扯主子爺的喜怒哀樂。
周得勝他敢不儘心麼。
周得勝還沒走出去,周衛就進來了。
瞧了自個兒徒弟一眼,周衛低眉順眼的到了多爾袞跟前跪下, 周得勝也慢慢站回了原來的地方。
多爾袞沉聲道:“怎麼回事?”
周衛收拾的乾淨, 但翻進去的袖口上, 還是叫多爾袞看見了一點血紅。
寧翹如今有身孕, 哪怕這屋裡氣味繁雜, 她還是能聞見一點點的血腥味,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掩了掩口鼻。
對這個味道有些不大適應。
多爾袞瞧見了,叫周衛換個地方跪著。
周衛忙跪妥當後, 才道:“回主子爺, 是馬房才來的小太監,不懂規矩,出了一點事情就大呼小叫的,已經叫奴才給責罰了。這小太監沒有規矩,話也說的不好聽, 才驚擾了主子們的。”
寧翹也恍惚聽見了幾句,追問道:“說誰死了?”
她好端端的坐在這裡,必然不是說她死了的。
周衛遲疑了一下,叫多爾袞嗬斥了一聲,叫他照實說。
周衛再不敢猶豫,忙道:“回寧庶福晉,沒有人死。是庶福晉的那匹馬,出了一點事情。”
寧庶福晉有身孕,這都好幾個月了,周衛可不敢跟那小太監似的大呼小叫驚了寧庶福晉的胎。他緩緩的把事情慢慢的鋪墊出來。
是多爾袞當初送寧翹的那匹馬。就是讓寧翹在最開始和大博爾濟吉特氏賽馬的時候贏了的那一匹。
後來寧翹一直沒有機會再去騎馬。那馬就好好的養在馬房了。
那也不是尋常的馬,所以也不曾和府裡彆的馬養在一起,而是養在多爾袞的那些坐騎的專屬馬房之內。
那匹馬是十分健康的,近些時候還懷了身孕,眼瞧著就要臨盆了,結果不知道怎麼的,今兒下午,就在方才太監再去瞧的時候,就斷氣了。
沒查出是有什麼人為的痕跡,瞧著像是出了什麼問題,但又看不出怎樣了。
多爾袞和寧翹聽著,一時都不曾說話。
倒是察哈爾博爾濟吉特氏,囑咐奶娘將體力耗儘安靜下來的三阿哥抱好,才開口道:“主子爺的專屬馬房,伺候的奴才都那樣儘心,生怕出一點差錯,怎麼就沒人看好這懷著身孕的馬呢?”
“馬有了問題,值守的太監不在,也不來報信,倒是叫這剛來的小太監咋咋呼呼的在外頭大喊大叫的,像是存心要驚嚇什麼似的?”
“聽聽他在外頭嚷嚷的是些什麼話?這又是想要攀扯誰呢?”
“幸而寧姐姐不會輕易被嚇著,否則現在,哪能這麼和和氣氣的說話呢?這天底下的事兒,哪有那麼巧合的?依妾說,主子爺要嚴查才是。”
福晉幽幽道:“那怎麼就那麼巧呢?馬房裡又不是沒有彆的馬兒有孕,怎麼偏偏就是這個沒了?”
“寧氏懷著雙胎,占儘了福氣,焉知這母馬不是被她占走了福氣,這才暴斃而亡的?甚至都等不到它的崽子生出來。”
寧翹怒極反笑:“福晉的意思,是想說妾有孕,把自己的馬給克死了?”
“那福晉進府這麼多年了,陪在主子爺身邊一直未有生育,側福晉卻接連有了這幾個孩子,照著福晉的意思,側福晉也是占儘了福氣,把本來要投生到福晉肚子裡的孩子給克死了?”
佟佳氏本來看戲,聽到這話嚇了一跳,直接斥道:“寧氏,你住口!”
多爾袞幾乎就要嗬斥佟佳氏,可看見二阿哥躲在奶娘身後,眼睛通紅的模樣,到底還是深吸了一口氣,道:“把大格格大阿哥,還有二阿哥三阿哥,帶回去。”
孩子們都被帶走了。
多爾袞才深深看向佟佳氏,多爾袞其實在府上極少展露自己在外征戰的一麵。都是他的女人,實在用不上這樣冷酷無情的一麵。
可今日,她們數度攻訐寧翹,又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是要壞了小丫頭的名聲。
他豈能容情?
佟佳氏被多爾袞看的下意識瑟縮,心口冰凍陰寒,甚至有一種心臟被尖刀切開的感覺。
多爾袞看著佟佳氏,話卻是對著福晉說的:“福晉怎麼當年不用這麼說辭呢?”
“若你說,佟佳氏生了大格格大阿哥還有二阿哥,是奪了你的氣運,是搶奪你的福氣,克死了你將要擁有的孩子的性命,那她還能活得下去嗎?早就被外頭的議論給淹死了。”
多爾袞看向福晉,“你若是這樣說了,是不是還要本王殺了他們,為你沒出生的孩子償命啊?”
福晉悲憤道:“妾不是那個意思。妾是一時失言。”
多爾袞盯著她:“本王看你不是一時失言,是失心瘋了。說的都是深埋心底多年的真心話吧?福晉,你彆忘了,你在本王身邊這麼多年,從未有過身孕。又何來的未出生的孩子呢?”
福晉如遭雷擊,被多爾袞這話擊中痛點,默默垂眸不說話了。她想哭,但高傲的冷矜在告訴她,這個時候,在她的對手麵前,是不能哭的。
多爾袞看向寧翹,眉眼漸漸柔和下來:“夜深了,外頭有風,這裡不妥當,你也不必陪著。爺就叫人抬了軟轎送你回去。好生走有燈的路,不叫你有什麼閃失。等這裡的事鬨清楚了,爺再去陪你,好不好?”
他教訓人,不想小丫頭揣著身孕在這裡陪著。
這都許久了,她該回去歇著了。
多爾袞本想叫察哈爾博爾濟吉特氏陪著寧翹一道回去的,想了想,還是沒開口。他想看看察哈爾博爾濟吉特氏跟著小丫頭能依附到什麼程度,或許眼前這件事,就是用得上的。
寧翹乖巧點頭:“妾聽主子爺的。”
她留在這裡也無甚用處。一切都有多爾袞做主,這件事遲早是能查出來水落石出的。
她在邀月堂裡待著養胎,一應吃穿用度眾人都是十分儘心的盯著,邀月堂裡更是護的跟鐵桶一般,裡外都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她出來一趟赴宴,身邊跟著的人更是警醒,多爾袞一路護著,尋常人也難以近身,吃的用的也輪不到外頭的人做手腳,她們就將手伸到馬房去了。
鬨出來這樣的事情,就是想要壞了她的名聲。
更是想要壞了她腹中兩個孩子的名聲。
多爾袞也一定是看到了這其中的用意,才一定要留下來立時處置這事的。
寧翹臨走的時候,輕輕扶著肚子,眉眼含著柔意,隻望著多爾袞:“妾等著爺來。”
多爾袞溫聲道:“你先歇著。”
她還有身孕呢,怎好叫她等著?
寧翹卻執意道:“妾要等著爺的。”
拗不過她,又舍不得拒絕她,多爾袞隻好溫聲道:“好。那若是實在困了,就先歇著,千萬彆勉強自己。”
寧翹輕輕嗯了一聲,這才叫身邊的煙雨扶著,慢慢的出了寶光山房。
多爾袞一直目送寧翹出去,等瞧不見了,麵上的溫柔神色收斂下去,再看向屋內眾人時,便是一副冷酷的模樣了。
雖說知道寧氏得寵,但親眼看見兩個人說話,看見寧翹那如水的模樣,又瞧見多爾袞溫柔的應答,還是令屋中眾人一時心緒雜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