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舅!”聽到柳湘凝在前頭高興的呼聲,穿過層層疊疊的人群,謝嬰看見了主座上的中年男人,那人七尺有餘,穿著一身貂皮大氅,脖頸掛了塊玉貔貅,腰間係著金絲蜀錦腰帶,配有一塊雕刻經文的玉玨,整個人容光煥發,滿身的富貴。
“湘凝這些日子辛苦了,家裡一切都好吧?”韓豐年與柳家的家主自小便熟識,兩家也算是世交,柳湘凝婚嫁前雖未來過梁州,但韓豐年卻時常途徑柳家,給她帶些各地的新鮮玩意,算是半個女兒也不為過。
看見此刻柳湘凝與韓豐年噓寒問暖的樣子,謝嬰心中有些酸澀。
曾幾何時她也在自己爹爹膝下承歡,爹爹也曾將她高高舉過頭頂,陪她玩幼稚的遊戲,可如今一切都不複存在了。
她的爹爹再也回不來了。
正想到傷心處,謝嬰眼裡蓄淚,卻恰好與父親韓豐年對上了眼神。
“九歌?”見到親女兒,韓商賈沒有表現出太過驚喜的神色,反倒是滿滿的擔憂,他大跨步走到謝嬰的跟前,脫下大氅披在謝嬰的肩上,道:“你怎麼穿得這樣薄?”
韓豐年的披風毛領上還沾染著些許煙草味,這突如其來的關愛讓謝嬰有些無所適從,她沒有辦法接受一個陌生人忽然成了自己的父親,心裡記起的,滿是自己尚是“謝嬰”時的家長裡短,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韓豐年一下子心疼壞了,連忙用袖子去擦謝嬰的小臉。
“怎麼了九歌,委屈成這樣,是餓了麼?早飯還沒吃吧,都怪阿父回來得太遲了!”
“不,不怪您,阿父平安回來就好,九歌隻是希望,阿父每次出門都能平安順遂。”若自己的爹爹還在世,也應當是韓豐年這副模樣吧,穿著件能將謝嬰吞沒的大氅,帶著滿身煙草味將她包在懷裡。
似乎第一次從癡傻的小女兒嘴裡聽到這樣完整的一段祝福,韓豐年怔了怔,旋即喜笑顏開道:“我的小九歌終於長大了,知道心疼阿父啦!”
還不等父女二人溫情片刻,寒風裹挾著碎冰碴子敲響了門。
“今天這麼熱鬨?”屋子裡忽然邁進一雙烏金羊皮靴,韓攸肅一身輕巧勁裝,帶著薄薄霧氣闖進了溫熱的屋子裡,隨手解開護腕扔給一邊的奴婢,幾步便到了屋子中央。
在一聲聲“少君”的招呼聲中,謝嬰循聲望去,目光卻徑直望向韓攸肅身側的那道人影。
那人穿著一身絳色長袍,陰鷙的眸子如尋找獵物般掃過每一個人,最終落在了謝嬰煞白的小臉上。
猛然被他盯上,謝嬰如芒刺背,恐懼之後,便是難以遏製的仇恨。
青年如疾風般掠過謝嬰的身側,卻忽然止住腳步,回頭若有所思地看向謝嬰,問道:“二小姐很冷嗎?怎麼抖得這般厲害?”
謝嬰下意識“啊?”了一句,旋即強忍著不適,搖了搖頭道:“沒,沒有,許久不見阿父和阿兄,九歌心裡激動。”
“哦?是嗎?”那人轉身衝著韓攸肅笑道:“攸肅兄有個體己的好妹妹啊,鶴某著實羨慕。”
“子周兄又開玩笑了。”
聽到二人對話,謝嬰確信眼前青年正是她葬在年少記憶裡的一人,是謝嬰曾信任到刻入骨髓的至親摯友——鶴臨。
她怒不可遏地紅了眼眶,前世圍殺自己之人近在眼前,她卻沒本事報仇,隻能忍耐與蟄伏,等待致命一擊之時。這分念頭頓時澆滅了她一身怒火,她撇開身子不敢直視青年,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謝嬰失神轉身,不小心撞倒了身邊的婢女,婢女手裡的托盤盛滿了水果,腳下不穩灑了滿地,巨大的響聲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謝嬰下意識間,目光穿過混亂人群,與鶴臨對視。
一時間隻覺得仿佛被毒蛇凝視,看著鶴臨一步步逼近,謝嬰全身血液都止不住發冷,而鶴臨輕輕伸手拉起她,麵無表情道:“二小姐當心腳下。”
——
京畿城的東邊有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