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雖是寒冬凜冽,甘泉宮卻沉悶得令人窒息。
三公九卿被分割到了不同的山坳庭院,既不能互相商議,更不能出宮遊走。
領政大臣李斯下達的任何命令,都是合乎秦法的,即使是一向脾氣暴躁的禦史大夫馮劫,此時都默不作聲。
每天,三公九卿隻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在衛尉府官吏的引領下,秘密來到先帝衣冠塚,祭奠先帝。
然後在低沉悲傷的喪禮樂聲中,一片欷歔漠然,誰也不想與人說話。
祭奠完畢,各自回到自己庭院。
整個甘泉山,又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此時,獨屬於蒙毅,蒙德的庭院內。
蒙毅如往常一樣,祭奠回來就枯坐在庭院內,仰望院內的枯樹,怔怔出神。
而蒙德則在他旁邊,燒火煮茶,默默不語。
‘咕嚕嚕’的茶氣,隨著寒風四處飄蕩,蒙德熟練的端起茶壺,給蒙毅倒了一杯茶,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輕輕吹拂。
“叔父,天氣涼了,喝杯熱茶暖暖身吧.”
蒙德輕抿了一口茶,笑著提醒道。
蒙毅微微一愣,旋即扭頭看向蒙德,皺眉道:“你小子怎麼還笑得出來?”
“叔父這話說得,侄兒不笑,難道還哭麼,剛才在陛下靈堂,侄兒可哭得眼淚都乾了.”
“這是什麼話!”
蒙毅有些不悅的道:“先帝對咱們蒙家有恩,咱們.不對,你小子怎麼還叫陛下?先帝已經.”
話到這裡,蒙毅臉色一沉,冷冷道:“你小子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啊?”
蒙德表情一呆,旋即有些好笑的道;“叔父這是什麼話?”
“哼!”
蒙毅冷哼一聲,正色道:“彆以為老夫不知道,你跟公子昊關係匪淺,如今公子昊反應平平,肯定在密謀什麼大事,而你,也不可能這麼坦然的接受胡亥登位”
“叔父這話全憑臆測,毫無實據,蒙德不認.”
“嗬!”
蒙毅嗬了一聲,不置可否的道:“那你給王離寫信,又是怎麼一回事?”
“不是叔父,你這話題跳得也太快了吧!”蒙德有些哭笑不得的吐槽道。
蒙毅沒有理他,旋即端起桌上的茶杯,若無其事的看了眼門外,壓低聲音道:“是不是公子昊交代你做的?你們有什麼計劃嗎?”
“沒有!”蒙德矢口否認。
蒙毅臉色一沉,冷不防的問:“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嗯?”
蒙德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卻聽蒙毅語氣肅然地道;“叔父也是父!你阿父不在,叔父可以代替你阿父,執行家法!”
“啊?”
蒙德下意識從座位上蹦了起來,滿臉愕然的看著蒙毅:“叔父您來真的啊?我可是您親侄兒”
“國家國家,先有國,再有家,如今正值國疑危難之際,老夫豈能隻顧私情?”
“可是.”
“廢話少說!”
正當蒙德準備掙紮幾句的時候,蒙毅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肅色道:“快將你們的計劃告訴老夫!”
“不是的叔父,侄兒並不知道公子的計劃,隻是侄兒有不好的預感,想提前警示王離,希望他保護好阿父和長公子”
“哦?”
蒙毅眉毛一挑,旋即迅速恢複神色,擺手道:“跟老夫來!”
“唯。”
很快,蒙德就跟蒙毅來到了書房。
雖然他們出不了甘泉山,但甘泉山內的庭院,布置都十分完善,裡麵不僅有書房,臥房,還有會客廳和單獨的廚房。
這是始皇帝當年為了方便與群臣商議軍政大事,讓群臣休息布置的。
此時,蒙毅坐在主位,語氣柔和的問道;“蒙德,咱們蒙家與王家並稱帝國雙臂,卻沒有王家一脈興盛,你可知為何?”
蒙德想了想,有些羞愧地道:“因為王家出了個王離,我們蒙家沒有.”
“非也!”
蒙毅搖頭道:“蒙家與王家雖然都是將門世家,但蒙家與王家卻不儘相同;
其一,王家隻重軍事,不重政事。蒙家軍政一體,內外並重。
其二,王家不站儲君,可左右逢源,高枕無憂。蒙家獨站儲君,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就此兩點,你可明白我蒙家的處境?”
“明白了。”
蒙德恍然點頭,旋即又不解的道:“既然王家可以不站儲君,為何我蒙家不可以?難道阿父和叔父真的看好長公子?”
“你啊,還是對朝堂不太了解.”
蒙毅無奈地指了指蒙德,歎息道:“非我蒙家一定要扶持長公子登位,而是先帝之願也!否則,先帝為何將長公子交給你阿父,不交給王賁,或者李信?”
“叔父剛才不是說了嗎,他們不站儲君.”
“嗬嗬。”
蒙毅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你阿父與先帝的關係,早就超越了君臣之誼,也就是說,咱們蒙家,其實是先帝的家臣!”
“就好比,你阿父將你交托給老夫,老夫會不管你?”
“這”
蒙德語塞,不知該如何接口。
卻聽蒙毅又歎息道:“可是,老夫至今都沒想明白,先帝為何會將胡亥立為太子,明明胡亥背後無依無靠.”
“難道,陛下暗中還有一番謀劃?或是對長公子徹底失望了?”
“就算對長公子失望了,也輪不到胡亥吧”蒙德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蒙毅愣了一下,旋即啞然失笑;“老夫知道你是在為公子昊鳴不平,但那是先帝的遺詔,我等也無可奈何.”
“不過。”
說著,他話鋒一轉,又接著道:“你之前向王離發出警示,能告訴老夫緣由嗎?”
“其實也沒有什麼具體的緣由,就是覺得鹹陽的氣氛不太正常,怎麼說呢,就是太安靜了。”
蒙德沉吟道:“公子以前曾說過,暴風雨來臨之前,都會異常的安靜。”
“如此說來,你早就預見了這次蹊蹺?”
“算是吧”
“那麼,你是在擔心,胡亥會對你阿父和長公子下手?”蒙毅眯眼道。
蒙德正色道:“自古以來,權力鬥爭,鮮少有不流血的,更何況,長公子本就是最有力的儲君爭奪者,我若是胡亥,我也會除掉長公子”
“至於我阿父”
話到這裡,他頓了頓,又接著道:“叔父方才不是已經說了嗎?我蒙家與長公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嗬嗬.”
蒙毅淡淡一笑,不由打趣蒙德道:“看來,你跟公子昊學習那段時間,沒有白學!”
“其實也沒學多少”
蒙德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蒙毅略微沉吟,又接著道:“先帝留下的兩道遺詔,隻公示了一道,另一道是留給太子的,老夫也猜測,那道遺詔應該與長公子有關”
“萬一,我說萬一那道遺詔對長公子不利”
“哼!”
蒙毅冷哼一聲,打斷了蒙德想說的話,沉著臉道:“虎毒且不食子,先帝若真的那麼糊塗,那就等長公子和你阿父揮師南下,另立新君!”
“立誰?”
蒙德心頭大動,連忙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