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磨砂玻璃門敞開著,膠囊咖啡的香味四飄。往期雜誌的封麵照和精彩插畫手繪稿掛滿了一整麵牆。唐方敲了敲門。
“來來來,Fang,喝杯咖啡。”穿三宅一生絕非女魔頭的鐘小姐笑盈盈朝唐方招手。
鐘小姐也是上海人,八十年代移居香港讀中學,考去日本讀大學,和唐方的嬢嬢唐歡是同學,後來又去英國進修了兩年,留在了倫敦工作,持一口正宗倫敦腔英語。
她不能容忍員工沒有英文名,給唐方列了些很洋氣的伊莉莎白、維多利亞等等供選擇,嚇得唐方索性用拚音做了英文名。鐘小姐自己呢,是要求員工稱她Miss g的,要是有不會看山水的喊她Miss Zhong,她總要溫柔地糾正過來。那溫柔的眼神裡帶著一種無奈的寵溺,誰也不能誤會成居高臨下的輕蔑。
Miss g平時說話總會夾雜著英文單詞,搞得唐方剛進公司時還特地去英孚報了個英語班,幸好一段時間後發現沒什麼她聽不懂的英文詞彙,才鬆了一口氣。這當然也要多謝鐘小姐因為唐歡的原因對她一向照顧有加。
有一次同事聚會結束,鐘小姐難得喝多了幾杯,不知怎麼在車上對著唐方傾訴起來,上海話劈裡啪啦往外冒,跟水開了似的頂得鍋蓋彆彆跳:“糖糖啊,儂格能蠻好,出去有撒好啊。看我,拿著香港護照,在香港呢,算是上海人,去英國呢,就是殖民地的奴隸,二等公民都不算。回來上海了吧,又被當成港巴子。親眷朋友?拿我當衝頭斬。嗦嘎(索性)像你嬢嬢,出去了就勿要回來,就是會得孤單哦,總歸啊沒勁格……”
代駕唐可夫司機不知道說什麼好,擔心她喝醉了吐,停紅燈時候扭頭看了鐘小姐一眼。南京西路一路的星星霓虹燈落在她靠在車窗的半張臉上,一閃一閃亮晶晶,把惆悵襯得更疏離了些,和周遭的一切好像隔了層看不見的罩子。
從那以後,鐘小姐堅持讓唐方喊她Kelly。唐方工作上更謹慎了些,偶爾聽到同事背後說鐘小姐的八卦就避而遠之,漸漸被同事蓋上了關係戶和老板心腹的雙重印章。
“謝謝。”唐方坐到她辦公桌對麵,看到咖啡杯邊上的水晶小碟子裡還有四塊蘇打餅乾。鐘小姐細心是真細心。
“忙得沒吃飯吧。”鐘小姐把小碟子推向她:“稿子OK,不用改了。你直接發給Kevin排版,下周催一催Rose的插畫。”
唐方也不同她客氣,一邊吃餅乾一邊等她發話。
“對了,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三年前Alex作東,在東京塔下的とうふ屋うかい。能請到你這樣的靈魂寫手給我們雜誌寫稿,是我的榮幸,也是讀者的幸運。每次和Alex通話我都要謝她一回。”
唐方差點被蘇打餅乾噎住,這究竟是升職提薪的預兆還是要卷包袱走人的苗頭?Alex 是她嬢嬢唐歡的英文名,她們倆是早稻田大學的同班同學。因此方樹人一直覺得女兒連這份不登大雅之堂的工作都是靠關係走後門得來的,實在拿不出手。
鐘小姐笑著開了一瓶青檸巴黎水給她:“Alex真是修煉成妖精了,看起來還是像你姐姐,不像你Auntie。”
唐方喝了一口水:“像我妹妹,我少年老成,她童顏——”巨*乳兩個詞不好說出口,卡了半天接不上。
“哈哈哈哈,這個你也有,就我沒有。”年過四十的鐘小姐俏皮地托了托自己A罩杯的胸。
唐方也笑了。
“Fang,你也知道,這兩年廣告額一直在下降,投資方決定今年年底停刊。”鐘小姐的溫柔一刀毫無預兆。
辦公室裡去年就流傳著要停刊的事,人人心裡都有數。唐方竟沒來得及給出職場人士應有的痛心疾首依依不舍難以置信的表情。
鐘小姐的笑容十分誠懇:“但我們的Online business還在。我希望你能繼續留下來幫我。”
雜誌有網店也有微信公眾號,唐方也都關注了,但僅此而已。她消化了一下信息量:“我隻會寫稿,不太懂線上的部分,不清楚能做些什麼?還有請問我們部門的同事會怎麼安排?”
“你的‘一塊很方的糖’就很不錯。”鐘小姐避而不談其他人的事,鼓勵唐方:“Humanisti、Traditional的,都能產生流量。但怎麼轉換成商業模式,我們可以再探討。Fang,你對美食是有passion的,也有talent,彆浪費上帝賜給你的禮物。”
唐方心知肚明,客套地回了一句謝謝。
“對了,你這次關於小籠的推送不錯,Jolin前麵還在問官方公眾號可不可以得到你的允許轉發?你看行嗎? ”
雜誌和線上業務隸屬兩個部門,唐方心裡不情願,卻也不能不給鐘小姐麵子,假裝大方地應允了。
兩人情投意合地聊了會兒,鐘小姐看了看表站了起來:“對了,我介紹一位gentleman給你認識。他應該已經到了。”
唐方一呆:老板也要給她拉皮條?是因為她答應留下還是因為唐歡的原因……手下已經很快抽了張紙巾印了印唇角,希望不要有餅乾屑和咖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