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小龍蝦(二)(1 / 2)

大城小春 小麥s 4851 字 8個月前

遇見是兩個人的事,離開卻是一個人的決定。遇見是一個開始, 離開卻是為了遇見下一個離開。這是一個流行離開的世界, 但是我們都不擅長告彆。——米蘭﹒昆德拉《生活在彆處》

唐方沒回答周道寧的問題, 因為沒有答案。一分鐘嗦多少個螺螄,一分鐘剝多少隻小龍蝦,一分鐘磕多少顆瓜子, 是年少無聊時的消遣。隻有她無聊, 周道寧從來不無聊。

但被他那樣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看著, 顏性戀重症患者唐方怕十年修煉分分鐘破功。好在有陳易生咋咋呼呼地喊叫伴著摩托車轟轟轟的啟動聲,把眾人席卷往弄堂外去。

春夜的上海,飛絮紛亂一整天後終於消停了,鋪得馬路牙子上下一層金黃色的毛絨地毯。玉蘭花香氣四溢,霓虹燈招牌亮閃閃,富民路新樂路一帶全是夜裡九十點鐘才出門的年輕人,時髦又充滿活力,在老城區的小馬路上嘻嘻哈哈。翠華茶餐廳的招牌自帶BlingBling的效果,比起港九無處不在平易近人的翠華二字, 不知道高檔奢華了多少。

阿毛龍蝦隻有一家,藏在新樂路一條弄堂的支弄裡。鐘曉峰兩隻輪子到底比四隻輪子快,等在弄堂門口, 一支煙都抽完了。唐方帶著眾人往暗搓搓的弄堂裡走。

陳易生興致盎然連吹帶捧:“唐方你真厲害,這種地方不是你帶, 誰找得到。啊呀, 味道肯定好的。”

唐方打了個嗬嗬, 陳易生的聊天技能也不差。

路過一家還算有點名氣的茶餐廳的後門,陳易生停住腳,蹲下來借著昏黃的燈光往一個紅色大盆裡看了看,抬起頭不敢置信地問唐方:“排骨就這麼浸在這裡?”

唐方見人家後廚有兩個高大粗壯的小工抬著桶走了出來,趕緊一把拉起他:“關你什麼事,又不是給你吃的。”

陳易生頻頻回頭有點欲哭無淚:“可我——吃過這家!”雖然隻吃過一次,還是兩三次?

林子君嗬嗬笑:“格有撒,上趟來,盆裡廂還有老鼠勒遊水呢。糖糖嚇死了。”

落在最後麵的周道寧看著唐方突然一僵的後背,忍不住微笑起來。剛和她在一起不久,體育課後她總故意在小賣部拖拖拉拉,他就也故意留一個墊子最後獨自搬回體育室,等她裝作偶爾路過若無其事地給他一瓶水說上三五分鐘廢話。有一次體育室突然竄出一隻老鼠,她嚇得直接跳到他身上,跟考拉一樣吊著他的脖子,雙腳騰空哇哇叫。他一垂眸看見她手臂上直豎的汗毛和迅速擴展的雞皮疙瘩,一抬眼看見她一臉呆滯驚恐,卷翹的濃睫毛撲閃撲閃,扇得他心都化了。

大概沒有其他人的初吻是因為一隻老鼠才發生的。

十年不見,他卻覺得唐方從沒離開過,生活中點點滴滴的細節,總會像一根根線,把記憶中的她拽出來。一遍遍重疊在他單色的生活中,塗抹上一道道斑斕色彩。明明是她使儘渾身解數勾住他的,一朝竟然像任性的風箏,私自斷了線,丟下他跑出去玩。他能不氣她嗎?氣得要死,咬牙切齒的氣了十年。真見到了,卻又不那麼氣了。他不再是十八歲的周道寧,她卻還是那個唐方。

又轉了個彎,除了唐方和林子君,其他的人都一呆。

五六米進深就頂到頭的地方,坐滿了等位子的人,大多在埋頭打遊戲。橫七豎八拉出來的三四個白熾燈泡把牆角逼仄的角落裡也照得明晃晃的,風一吹,人的影子和電線的影子,在落滿油膩的紅磚牆上蕩啊蕩。石板地上散落著煙頭和瓜子殼,還有幾個弱不禁風的一次性塑料杯要滾不滾地原地轉圈。

林子君的高跟鞋從塑料凳腳的縫隙間穿過去,有幾個男人抬起頭,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了第二眼第三眼,旁邊的女伴嘩地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看撒麼子看啊儂!眼烏子都要落下來了!”

也有年輕時髦的女郎被驚動了,見這一溜人進了大門,拿著手機拍了好幾張方少樸的背影:“是個明星吧?這麼眼熟,想不起來了。”

圍著圍裙的老板阿毛出了灶間,一頭的油和汗,因為是光頭,廚師帽都省了,嘴上還叼著半根煙,跑出來一隻手還拎著大鐵鏟。他把煙夾到耳邊:“小唐啊,勿好意思,今朝下頭是真沒位子了。我讓家主婆(老婆)勒閣樓搭了張台子,儂上閣樓切還是打包回去切?啊呦,阿拉君君大美女來啦,儂好儂好。蓬蓽生輝嘍。”

唐方和林子君哈哈笑,和毛嫂打招呼:“閣樓好,包廂待遇,謝謝阿哥謝謝阿嫂。”

陳易生關切地伸手把阿毛耳朵上的半支煙拿了下來:“阿哥,香煙要燙著儂耳朵了,吾幫儂。唐方,小龍蝦看得著伐?一道去看看。”

阿毛白了他一眼,搶過香煙:“蘇北寧啊儂,洋涇浜上海閒話少剛剛。去去去,閣樓高頭去,看儂隻頭啊。”(蘇北人啊你,不正宗的上海話少講,去去去,閣樓上去,看你個頭啊。)

唐方不忍陳易生被嗆,要拉他走人。陳易生卻笑嘻嘻毫不在意:“阿哥儂勿曉得,吾是正宗上海寧,北新涇格,從小勒西安長大,上海閒話勿大靈。”他目光掃了一圈:“阿哥,你家台麵放得不合理,慢點我幫你重新放,至少能多擺三張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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