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的祖宅坐落在東山的一條不起眼的小馬路上, 一溜烏瓦粉牆也就兩三個門麵的寬度, 日子久了, 雨水多, 屋簷下沿著白牆留下一條條暗黃的水漬, 看起來也不像是每年都刷新的。圍牆外到馬路是常見的四瓣花拚磚地麵, 幾輛車毫不客氣地騎了上去,和電動車腳踏車搶占地盤。
兩道凹凸不平的石頭台階上去, 是舊舊的木頭高門檻, 半舊不新的原木色大門上還貼著推了色的春聯。進了門, 一扇雪白的照壁擋在眼前,陳易生咦了一聲, 這倒是大戶人家的習慣, 現在的仿古小區也都會做。
繞過照壁,唐方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輕聲說:“這邊房子雖然不小, 但是有點土,讓你見笑了。”
這哪裡是房子,明明是一座巨大的蘇州園林建築群, 寬度有限,卻深不可測,一眼望不到兩側圍牆的儘頭在哪裡。半新半舊的建築有,老的木頭建築也有,問題是毫不協調, 路徑規劃和綠化一看就是非專業的人的手筆, 淩亂無序, 視野極差,花了不少錢卻並無美感。
陳易生學著孫悟空反手齊額往遠處眺望:“女施主,敢問路在何方?”
唐方笑著給他一記肘錘,帶著他跟隨眾人上了抄手遊廊。
“小陳——易生啊!”大表姨父往後高聲喊著:“來來來,阿拉一道走,我帶你參觀一下啊。”
唐方趕緊叮囑陳易生:“後麵都是姨父這些年買下來的,也是他自己設計的,彆亂——”
“放心,我嘴甜著呢。”陳易生屁顛屁顛地穿過老小,趕到隊伍最前方。
“易生啊,倷看哦,原來老方家就到這裡,一千多平方米,也不小了,但人多住不下。好不容易老房子還回來以後,我想來想去,乾脆把後麵的一家家買下來,連在一起,現在我們七家人都住在裡頭,多好。”大表姨父一臉躊躇滿誌:“我們鄉下人就喜歡兄弟姊妹都住在一起,熱鬨,喜慶。吾跟樹人說了幾年了,讓她和老唐搬回來養老,家裡有的是空房子嘛,不過她是城裡人,看不上。”
“姐夫又瞎講八講了。”方樹人皺起眉:“我有手有腳,上海有自己的房子,怎麼好來白住白吃你的,勿要麵孔啦?”
“麵孔要緊還是兄弟姊妹要緊啊?”大表舅母親熱地挽住她的手,轉頭看看隊伍末尾吊著的唐方:“就算不放心糖糖,你周末怎麼不常來?我們打麻將總湊不齊兩桌人,就差你和老唐了。”
“就是就是。”大表姨父指著穿花門後的池塘笑了起來:“易生你看看啊,這個荷花池,是我請了風水大師來看的,挖了三個月,引的太湖水,活水,裡麵錦鯉烏龜長得好呀。這個半邊亭子還沒造好,還有這棟樓,當初造得急,現在不滿意了,拆掉重造又麻煩。你是專家,你幫我看看,提點建議。”
說是說請陳易生提建議,大表姨父忍不住又多問了一句:“你看看我這些設計,設計得怎麼樣?”
陳易生沿著荷花池快步走了一圈,又上了造型古怪的假山,在造了一半的亭子裡四處望了望,下來後笑眯眯地說:“這些,都是姨父你自己設計的?”
“啊!我是不懂,就隨便畫幾張圖,跟工程隊的老板商量著造的。我那些朋友們來,都說靈得很。日本客人來,也都不肯住賓館,國賓館都不要,非要住我家。唉,沒辦法。”大表姨父笑得皺紋都能夾死蚊子了。
陳易生笑得更燦爛了:“姨父您真是——暴殄天物,糟蹋了這麼好的條件。可惜,可惜,太可惜了。”
一眾親戚立刻都沒了聲音,方樹人噗嗤笑出聲來,鼻子裡冷哼了兩聲,冷眼看著陳易生,好了,最好直接把他趕回上海算了。
唐方趕緊擠上前,想要給這自稱嘴甜如蜜的人擦屁股,至少一起吃完中飯再走吧。
卻見大表姨父瞪圓了眼盯著陳易生半晌,忽然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好!原來就小陳你肯跟我說實話!”
他轉過頭,瞪著身後一群人:“我早說過吧?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不得勁,你們一個個都說好,就會說好!還有老汪這幫家夥,就會拍馬屁挑好聽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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