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官戰戰兢兢地把完脈、看完舌象、留下藥方,讓侍者去提藥熬煎。做完這一切,他像是屁股被火燎傷一樣,半刻也坐不住,抓緊時間請辭。
秦子楚開口挽留:“稚子前幾日也發了熱症,還請醫官再留些時候,為他診一診脈。”
本想拔腿就跑的醫官隻好晃晃悠悠地止步,重新坐下。他頂著一室的低壓,指腹抵著細小的腕,努力辨脈。
“小公子風寒已經轉好,隻需要再開兩副藥調理一番。”
“那便勞煩醫官了。”
“不敢當,這是在下的分內之事。”醫官起身行禮,將藥方交給身後的侍者。
見眼前的兩位貴人沒有再下達彆的指示,他如蒙大赦,掂著藥箱,以最快的速度離開客房。
醫官走後,房內重獲寂靜。
這份寂靜,一直維持到呂不韋回來的時候。
傍晚,呂不韋剛踏入外室的門,就敏銳地察覺到殊異。
秦子楚父子都不是聒噪的性子,可這房內,未免也太安靜了。
安靜得有些沉悶。
剛剛抬起,準備敲內門的手被呂不韋悄悄收回。他看向外間的應壽,投以詢問的目光。
應壽好似沒看懂他的眼神,朗聲道:
“呂先生,王孫說過了——等你回來的時候,直接進門即可,無需通稟。”
呂不韋狠狠地瞪了應壽一眼。
這個棒槌,真不是故意的?
房內,聽到動靜的屋主人出聲:
“呂兄,進來吧。”
呂不韋咽下胸膛的那口氣,推門而入。
進門的那一瞬,他成功地複現了醫官的經曆與壓力。
一大一小兩人坐在榻邊,彼此中間相隔甚遠,同時無甚表情地盯著他。
若非他飽經世事,此刻恐怕得流下冷汗,以為自己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
然而,即便呂不韋的理智能繃得住,在入門的這個時刻,他還是忍不住去想自己有哪兒得罪了這對父子。是因為回來太遲,引起猜忌,還是因為林中險些害政小公子落樹……
神思不屬間,他聽到上方傳來一道冷冽的聲嗓。
“呂兄,情況如何?”
呂不韋定了定神,拋開無關的念頭,在門邊入座,將自己得到的消息如數告知:“兩個月前,在齊國為質的公子優先一步回了鹹陽。那時,秦王也派人守在城門口,引著歸國的公子優進入王宮。”
類似的情況在兩個月前也發生過,這就更奇怪了。
公子優也是他父親安國君的兒子之一,和他一樣,是二十多個孩子中不太惹眼的那一個。
哪怕他父親成了秦國如今的太子,也不至於讓他們這些王三代有著如此的殊榮。
秦子楚若有所思:“三兄被召了多久?”
“這就不知道了。”呂不韋回道,“王宮內發生的事,可不是一個小小的掌櫃能探查到的。”
小嬴政忽然道:“三伯莫非與阿父一樣,是‘無詔而歸’?”
“興許是吧,”呂不韋丟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還有一個消息……是我用錢帛,從底下煎藥的官侍那得來的。”
說罷,他抬頭,以一種憂心忡忡的目光望著秦子楚,
“雖然還不能判定真假……但這個消息,還是得讓王孫知道為好。”
呂不韋肅容道,
“我聽聞——三年前,五公子旻的生母離世。這幾日,他不知用了何種辦法,竟然搭上了華陽夫人……”
小嬴政驀然抬頭,飛快地瞥了秦子楚一眼。
華陽夫人,乃是安國太子的正妻,阿父的嫡母。
上輩子,呂不韋就是通過遊說的手段,成功獲得華陽夫人的支持,幫助阿父掙取秦王之位。
“子楚”這個名字,就是為了向身為楚國貴族的華陽夫人傳達結盟之意,而在歸國後更改的。
小嬴政轉正視線,腦中仍然烙印著那張冷淡平靜、看似沒什麼特殊神情的麵龐。
若是爭取不到華陽夫人這一助力……阿父他會如何行動?
“……我原本打算用重金打通關要,找個機會見華陽夫人一麵,試著爭取一番。官侍遞給我的這個消息,著實讓我心慌難言,隻希望這條消息是假的。”
好不容易成功了半數計劃,卻在最關鍵的一個環節上被人捷足先登,這誰受得了?
“若要說公子旻有什麼能讓華陽夫人看上眼……倒未必有。隻是他沒了生母,若認了華陽夫人為母,以後爭得王位,那華陽夫人就是唯一的王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