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南門外五印寺北牆,黃文鼎看著城樓夜色中的城樓,臉色陰沉。
雖然城樓那裡黑沉沉的什麼都看不清,但黃文鼎清楚的知道,那裡有一幅寫著王字的黃旗在飄揚,黃旗下是
安池兵備道的憲牌,城門口則貼滿兵備道衙門所發的安民告示。
原本這麵黃旗豎起的時候,他們並未覺得和以前的招安有何不同。隨之又傳來上千的池州兵已經過江的消息
,還有人說已經到了練潭鎮。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他傻眼,以前投靠他們的衙門胥吏變得無影無蹤,池州兵抵達練潭的消息確認之後,不
久前還成群結隊跟隨他們的那些百姓也消失不見,似乎轉眼間都不看好他們了,大好形勢急轉直下。
“黃大哥,乾脆把銀錢分了,咱們各自跑路,去外地落戶作個富家翁。”
黃文鼎眼睛瞪過去,又是那個朱宗,慢悠悠走過去之後,掄圓了一個耳光打過去,直打得那朱宗轉了兩個圈
跌倒在地。
黃文鼎指著朱宗怒聲道,“跑哪裡去,這裡兄弟都是土生土長的桐城人,有家有口,家族親友在此。你讓大
夥帶著銀子背井離鄉,莫不是便宜外地的青皮。大家要個好去處,必得抱團才成,都如你一般想,片刻間便
樹倒猢猻散,等著被衙門一一逮拿問罪不成?”
朱宗捂著臉悻悻的道,“那不分便是,但我等如此與衙門相持,既不招安又不跑路,我這心裡總是發慌。”
汪國華湊過來對黃文鼎道,“朱宗此話倒說得有些在理,如此左右為難最是不妙,汪某自覺,衙門今日招安
頗有敷衍之嫌,隻讓各歸各鄉,各理生計,卻未說我等殺人放火之罪是否可免,如此招安我等豈能安心。汪
某更憂心他們敷衍所圖為何,莫非正是拖延時日,待池州兵前來。”
黃文鼎不耐煩的揮手道,“他們狗官敷衍,老子還不想招安呢,我等兄弟如今有糧有銀,結寨一處日子快活
,天王老子都管不得我等,一旦散了寨子,那些狗官定會分而破之,哪有這好日子過。”
汪國華低頭輕輕歎口氣,“但這不是長久之計,我等起事首要為報仇,如今大仇已了,招安便是我等退路。
再則無論招安不招安,皆要有個確實去處,若是要得個好的招安條款,需得花銀子在各位堂官那裡走通門路
…”
“那些狗官妄想。”黃文鼎大喝道,“這裡幾萬兩銀子,是我們兄弟辛苦搏來的,豈能便宜了那些狗官。”
下麵的同夥紛紛附和,有些又叫嚷著要分銀子。
黃文鼎擺手道:“銀子已分過一次,加上各自搶的,老兄弟都有一二百兩,足夠安置家眷。剩餘咱們暫不分
了,還要打製兵器盔甲,隻要甲堅兵利,誰也奈何不得。”
汪國華埋頭等他們聲音變小後道,“不然便把銀子拿給那百姓分些,好些日子沒有帶百姓掠大戶,池州兵一
來,民心已是不附,衙門便占上風了,給百姓分一些錢財,在城中再來弄些熱鬨,衙門方能著急談判。”
黃文鼎哈哈一笑,“衙門占什麼上風,要不是那池州兵來,無論知府知縣皆俯首帖耳,也不需他們著急談判
。”
後邊的穀小武附和道,“那些狗官最不是東西,有黃大哥在,我等都不怕他們,一文錢也不給那些狗官。”
眾人又是一陣附和,紛紛吹捧黃文鼎,汪國華隻得閉口不語。
待得眾人平息,黃文鼎轉身走向寺門,“他們以為池州兵能嚇到老子,老子偏不如他意,不過五印寺這兒山
太小,無險可守,咱們不能留在此處。今晚咱們就搬去雲際寺,那裡隻有一條山道,老子看池州兵如何攻得
上來,打怕了他們再慢慢談。大夥辛苦半晚,到了雲際寺喝酒吃肉!”(注1)
眾亂民一陣歡呼,跟在黃文鼎身後湧入寺門。
汪國華皺眉看著他們背影,臉色陰沉的微微搖頭。
兩百餘名作亂的核心份子絡繹下山,他們自從收了大筆銀子之後,便在四鄉招募鐵匠,打製了五花八門的兵
器,至少龐雨所見便有蛇矛、金瓜錘、鉤鐮槍、雙手劍等等,最實用便宜的長矛卻很少看到。
龐雨在黑暗中收回目光,他對麵是穀小武,自從投靠這位先鋒將以來,龐雨在賊人一夥也得了個左哨遊擊的
官銜,幾乎每晚都要來五印寺與穀小武見麵,連帶有些賊人也認得龐雨。
穀小武在路邊對剛到的龐雨叮囑道,“以後要辛苦龐哥兒多跑些路,咱們要搬去雲際寺,約有十餘裡路,到
了還有幾百步的台階。”
龐雨聽得腿一軟,那如何能每晚去,可又必須每天接觸才能獲得足夠的情報。
正不知如何安排時,穀小武又拍拍龐雨肩膀道,“還是老兄弟可靠,前些時日投靠的那些衙門的人都不來了
,隻有龐哥兒說話算話。”
這時黃文鼎正好打著火把路過,見到穀小武後過來把火把舉在龐雨麵前,龐雨頓覺光芒萬丈,連忙遮擋著眼
睛。
黃文鼎對穀小武道,“你這老兄弟不錯,池州兵來了還是每日給你報信,比那些衙門的狗吏有義氣。”
龐雨趕緊道,“那都是應當的,當日小武兄弟風光時便沒忘了我,做人豈能見利忘義當牆頭草,黃盟主太誇
獎了。”
黃文鼎哈哈一笑,對龐雨的肩背一拍,力道十分了得,拍得龐雨往前跌了半步。
接著他從懷裡摸出一塊十兩的銀子,隨手向龐雨扔過去,龐雨一時不覺,等到去接竟沒接住,銀錠掉在了身
邊草叢中。
龐雨去撿的時候,黃文鼎已經走了,龐雨連忙拱手跟他道彆,等黃文鼎走上官道,龐雨又蹲下去到處摸那塊
銀錠,穀小武也幫著摸,還沒尋到時,路上車輪聲響。
抬起頭來隻見七八輛馬車正在經過,車架上擺放著整齊的銀箱。
龐雨停下動作,眼睛直直的盯著那幾輛馬車,雙眼在夜色中幾乎要放射綠光。
等馬車經過,後麵便都是拉糧食酒肉的牛車,龐雨收回目光,低頭默默在地上找了片刻,終於摸到那塊銀錠
。
穀小武眼眶有些濕潤,“那便勞煩龐哥兒跑遠些,有啥要緊的消息一定記得來告知一聲,如今能通消息的人
便隻有幾個了,龐哥兒能接近那些大人,消息自然也是最靈通的。這樣小弟在黃盟主那裡也大有麵子,這點
銀子不夠報答,日後有那更風光的時候,定然還是要提攜龐哥兒。”
龐雨滿口答應,等到穀小武等人走遠,摩挲著手中的銀錠輕輕道,“這點銀子確實不夠。”
……
五日之後,練潭鎮池州兵大營。
雖然池州兵是一群烏合之眾,但那潘遊擊還是有些本事,紮營地還是強製要求這群丘八挖了壕溝,並用尖木
樁作了一層拒馬。隻是他們的帳篷五花八門,看起來像是難民營。
王公弼站在壕牆之上,望著桐城的方向眼神不停變幻,他身邊站著一名老者,正是應天巡撫張國維派來的心
腹幕友。
王公弼皺著眉頭問道,“馬先生你說最先將桐城之事上奏皇上的,既非應天巡撫,亦非應天巡按?”
“正是,張都堂也是才得到消息,那操江提督馬世名數日之前已將亂情奏報,巡撫衙門和巡按衙門都極度難
堪,據老夫花了不少銀子打聽到的,操江提督連被殺者的姓名吳丙、殷登都報了。”
王公弼動容道,“馬世名怎會如此清楚。”
老者搖搖頭,“不知馬世名是何打算。原本張都堂與巡按李大人有了默契,都打算平亂之後再報,豈知被那
馬世名搶先一步,如今時不我待,王道台不可再駐師待變。”
桐城民變此時已經震動南直隸,安慶以下至南京各地都在加強防禦,但因為與京師距離遙遠,所以京師的朝
廷還並未得知。
王公弼理解老者所說,巡撫張國維和巡按李儻佑的想法應當是一致的,那便是先平亂再上報,因為南直隸是
明帝國的重中之重,如果亂事未平之前被皇帝得知,那皇帝心中的焦慮是可想而知的,在這種焦慮的非正常
情緒之下,皇帝很可能做出超額的處罰,對巡撫巡按都很不利。而第一封奏報便已經平亂的話,皇帝心中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