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龐雨繼續道,“水營是朝廷的營兵,朝廷的規矩才是規矩,營兵就是要打仗,不是做生意的。”
陳把總額頭的汗水越來越多,後麵的侯先生不敢出聲。他以前在縣衙做事,官吏之間有矛盾,吵鬨打鬥的都見過,但從入了這守備府,動輒就威脅要砍頭,侯先生聽得膽戰心驚。按道理龐雨若是威脅陳把總,是不方便其他人聽得,可龐雨並沒叫他出去,他也不敢走,隻能在後麵一動不動。
屋中沉寂了一會,才聽得龐雨的聲音又道,“有些事不需要本官吩咐,營兵要打仗,都是將官的分內之事。陳把總回營整頓人馬,本官明日要點驗校閱,按兵冊所列員額、器械、兵船,本官皆要看到,點閱完畢,水師臨江操演,旗號、船陣、兵器放列,一樣不得少減。”
“屬下這水營…”陳把總舉了一下袖子準備去擦額頭的汗水,倉促中想起是在守備府,趕緊又放下來,有些結巴的道,“不瞞大人,水營積弊多年,每年運漕養家,實無力操練,且,且漕船還有部分未曾返回。”
龐雨站起身,來到陳把總的身側,看著陳把總緊張的麵孔,“陳把總統領水營,卻告訴本官無力操練。當知為將之人,聚三軍之眾投於險,用兵乃生死之事,豈容半點敷衍,最後敷衍的是自己個的命。”
陳把總粗粗的喘著氣,趕緊又補充道,“待船隊回來,小人一定加強操練”
“軍情緊急,由不得我等慢慢操練。奉道台大人將令,流寇出沒於安慶左近,為加強安慶陸防,水營凡在營者,明日校場點閱,擬調防宿鬆桐城等處迎擊流寇。”
陳把總顧不得恭敬,惶恐的抬頭看著龐雨,“小人這水營哪裡能陸戰?”
龐雨直直的看著他眼睛,“哪本朝廷典製說了水營隻用於水戰?安慶設守備,防備沿江之江徒、礦徒,難道那礦徒也是在江上的,是不是江徒上了岸,你水營就掉頭回去了?”
“這…小人並非此意,但這,這。”
龐雨大聲打斷道,“隻要是沿江之警,無論陸營水營都一體作戰,水賊來,陸營要水戰,陸賊來,水營也要上岸。”
陳把總眼神閃爍,但他雖然害怕,那桐城卻是絕不會去的,水營常駐安慶,懷寧就在江邊,就像龐雨說的,流寇來了上船就走,肯定沒有生命危險。這些年安慶水營就是個船運公司,他也賺了不少銀子,絕不會去桐城或宿鬆那種地方送命。
他低下頭,身體有點顫抖,過了片刻才道,“不是小人不願意,那水營都是些窮困軍戶,從未操練陸戰,流寇若從水上來,水營自去拚殺,但大人此令,讓水營與流寇陸地拚殺,乃是讓船工拚命,小人倒是願意,但必定召集不了那些船工,小人無能。”
侯先生屏息靜氣,陳把總這是要耍賴,同時用船工脅迫龐雨,暗示那些船工都隻聽他的。
龐雨倒不動氣,靠在桌案上道,“按陳把總的意思,以後流寇來了懷寧,就算把府城百姓殺個乾淨,水營也隻在水上,因為不會陸地拚殺。”
“小人不敢,守府城或許也成。”
“既可守府城,為何不可守桐城,陳把總難道以為本官調兵打仗,可以由得手下討價還價挑三揀四?”
陳把總一不做二不休,“大人明鑒,水營確實未有操練,不可戰。”
“陳把總方才說水營打不了仗?”龐雨看著陳把總冷冷道,“本官也體諒陳把總的難處,但口說無憑,陳把總把方才這段話寫下來,就說你統製之下的水營不堪一戰,不敢與流寇交鋒,明日之內由水營交給守備衙署承發房,本官就不調水營參戰。”
陳把總一呆,“屬下…屬下…”
侯先生偷偷看向陳把總的背影,隻見他有點站不穩的感覺了,陳把總自然是不敢寫這個文書的,有些事情下麵說可以,形成文書就會要命,若是龐雨往史可法哪裡一送,砍他腦袋明正軍法也大有可能。
龐雨見陳把總不敢言語,氣勢已經徹底被壓下去,緩緩走到陳把總背後,“本官知道你曾與焦國柞往來,你自然也應知道,焦國柞是本官的結拜大哥。他在本官營中的中軍當差,不說還沒想起來,剛好也是個把總,便當是十卒殺一人,但是不是十卒一定要殺三,似可商榷,也要看陳把總的意思。”
陳把總額頭細密的汗珠,終於凝結成了一滴,順著額頭慢慢滑下,一路吸收了其他小汗珠,在眉梢處劃出一道彎曲的汗跡。
他雖然是個軍官,但多年來在大江和運河做生意,本身是水營的船,那些江徒尋常不敢跟官家作對,所以這種刀口舔血的經曆基本沒有。現在他麵對的,無論是流寇還是龐雨,似乎都是想要他命的角色。
“現在陳把總給本官一句話,水營到底是能戰還是不能戰?”
陳把總汗流浹背,能戰就要去打流寇,不能戰要被龐雨找理由砍頭,竟然兩頭都是死路。
想到此處陳把總噗通一聲跪下,“小人求大人指點一條活路。”
龐雨點頭道,“這樣才是變通之道,陳把總便不用憂心,本官平常也不殺人。你回去告知水營,本官調水營駐守桐城以對抗流寇,本官給你們一次機會,無論官兵,皆可自願退營,本官不予追究。留下的將開赴桐城,給你三日時間,三日後本官校閱水營,剩多少人就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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