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東南角的水營駐地,密密麻麻的人群站滿官衙內外,一片鬨哄哄的雜音。水營的駐地在盛唐渡口的下遊,以前歸屬安慶衛。設立安慶守備後,成為了單獨的水營,當時人員大多來自軍戶,但到了此時,朝廷體製早已被社會吞沒,安慶水營的水手大半是投充和招募,仍承擔很多安慶衛的職責,比如運輸漕糧這類業務,作為軍隊的職能則幾乎丟光了。
明代軍事體製的整體性失敗,使得水營成為地方的船社,已經多年如此,就如同軍衛的頹敗一樣無可阻擋。
由於朝廷軍費絕大多數已經投入在九邊,安慶水營這種內地軍隊的費用撥付嚴重不足,水營的人要生活,除了漕糧這種固定業務,也自己做生意,至於防備一類的,鹽徒隻要按例交銀子,大家相安無事,江徒如果碰到少的,也可以打一打,礦徒那就完是岸上陸兵的事。
從潘可大上任時起,安慶守備營新設陸營,但潘可大沒動水營的蛋糕,水陸兩營各乾各的,日子依然那樣過著。水營雖然也不算富裕,但能養家糊口,相比陸營那些偷雞摸狗的充數士兵來,水營還頗有優越感。
潘可大沒當多久,流寇入侵之時,潘可大打了個敗仗,很快就被調回池州。那位新任的守備龐大人上任之後,來過水營兩次,之後便不再過問,陳把總依然管理水營事務,大夥認為以後的日子也不會有什麼變化,隻是那陸營的待遇似乎越來越好,衣服看著也越來越整潔,不見出來偷雞摸狗了,天天在校場操練。
但北峽關大捷之後,形勢急轉直下,新的兵備道史可法並不待見陳把總,水營失了靠山,那位不管事的龐守備要對水營下手了。陳把總已經告知水營的兵將,龐守備要調水營兵去打流寇,不願去的可以退營,留下的就要調防桐城或宿鬆。
桐城剛打了勝仗,有城牆守著,年初也擊敗了流寇,好歹能保命。但宿鬆就是個送命的地方,水營人心惶惶,今日就是龐守備定的期限,在安慶的水營兵將都到了校場。
但大家也都知道龐守備不好對付,是應天巡撫張國維親自提拔的,後台過得硬,又剛在北峽關打了勝仗,手下有近千的陸營。大家混碼頭飯的,對盛唐渡發生的事情都有耳聞,以前的牙行跟水營關係緊密,水營的生意自然也好。開漕節之後,水營的人陸續出門走船,就在這期間,以前的牙行頭子被人莫名其妙殺了,然後龐守備接管了盛唐渡,不但收了牙行,還弄出一個什麼漕幫。
等到水營回來,一切已成定局,碼頭上下沒人敢去出頭,漕幫把持了上下貨的物流,牙行把持了客戶,水營的生意受到了一些影響,吃飯的大碗被換成了小碗,大家隻能忍了,沒想到龐守備連小碗都要砸。
水營的人站成了十幾個人堆,即便大家都是水營的,還是要分親疏,主要是按船分的,有些船頭親近的,也能湊成一堆大的。今日既是來看消息,也想聚集聲勢,最好讓那龐守備有所顧慮而收回成命。因為涉及到家庭營生,很多家眷也來到營內,一時大人吵小孩哭。
陳把總站在營門外,並未與手下的兵將交談,手下幾個總甲白戶圍在身邊,你一句我一句的議論著,一個須發半百的老頭轉過來,對陳把總大聲道,“陳大人,咱們都是水營的老人了,一輩子就吃的水營的飯,跟著你也這些年了,大家都還是指望陳大人,今日無論如何,你要帶著大夥據理力爭,水營才有個主心骨。”
旁邊另外大胡子壯漢走到他麵前,“據個屁的理,管他哪個上官來了,也沒有調水營打陸戰的說法,他要是不給咱活路,咱就鬨他娘的。”
先前那老頭趕緊勸道,“劉總甲不可如此,咱們原本占理,若是胡鬨反而成了無理,那史道台更嫌棄水營,反而非要整理咱們不可,更彆說咱們營裡,也沒準有不是一條心的,就像那任滾刀。”
“滾他媽的
滾刀,讓他來老子這裡試試。”
周圍群情洶湧,陳把總半眯著眼睛,對著那幾個百戶和總甲道,“今日水營就是一家,平日裡有啥不對付的,今日都先放下。任滾刀再是不聽話,總是水營的老人,沒那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你也不要生生把他推到龐守備一方去。”
他說著抬頭看看日頭,龐雨隻說了今天來,早上派來的塘馬也沒說清楚,現在已經過了午時了,還沒看見人影。
場中的情緒已經沒有早上時候高,這些水手夏秋掙錢,冬天生意不好,那點錢要省著用,基本都是一天吃兩頓,早上吃了現在基本都餓了,氣勢自然就降下去了。
正在考慮要不要下點血本,讓食鋪送點蒸餅包子之類的東西來,前麵傳來一陣馬蹄聲,路邊的百姓紛紛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