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渡上江水拂岸,在台階上激起輕輕的浪花,再調頭朝著江心化為層層波紋,碼頭停泊的漕船隨著江水微微搖晃。
吳昌時一隻手負在背後,停留在一艘漕船的跳板前,等候碼頭上的阮大铖,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模樣。
他和阮大铖沒有久留,在安慶盤亙了兩三日便告辭返回南京,往下遊走可以坐船,旅途比來時輕鬆不少,龐雨特意安排了一艘漕船,隻運送他二人及隨從,現在又親自來送行,可以算給足了麵子。吳昌時也頗為知趣,知道阮大铖與龐雨是故舊,便先行下了碼頭,留兩人單獨道彆。
碼頭上的阮大铖仰頭看著中江樓,龐雨沒有打擾他,好一會之後阮大铖才收回目光。
他歎口氣後看向龐雨道,“叔祖被稱為風流太守,阮家戲班便是他所創,叔祖七十有餘仍上台演戲,老夫這點喜好隨了他,時常回想起來,龐小友那《女駙馬》中唱腔,倒與叔祖歸居黃梅山時排演的腔調頗多相似。”
“都是安慶地方,自然是相似的。”龐雨聽到黃梅山幾個字,不敢深入聊這個話題,不過他知道阮大铖此時提到叔祖,大約是因為再次離鄉,多少有點離愁。.ζa
阮大铖果然也沒有繼續說,他轉頭看到等候的吳昌時,降低點聲音對龐雨道,“吳昌時此人是張溥手下乾將,此前奔走周之夔伏闕上書一事,往來江南和京師,伯衡也是看重的。”
龐雨愣了一下,終於想起伯衡是馮銓的字,這位閹黨是入過閣的,又與宮中的宦官關係匪淺,不是官卻不遜於官,一直是龐雨希望攀上的高枝,想不到吳昌時已經攀上了。
“過年之後,在下想安排劉若穀往京師一趟,不知阮先生是否有意往北方走訪故友,如此劉若穀正好一路照顧。”
龐雨這話的意思,是希望阮大铖往京師一趟,幫忙打理開設錢莊的事情。
“走走也好,不然有些故舊就生分了。”阮大铖痛快的道,“馮老先生那裡已有應承,你想在京師開銀莊,一要有人照拂,司禮監裡麵的老公有這能耐,但太監嘛圖不了彆的,就是貪財,你找他們照拂,便成了個無底洞,走馮老先生的路子是最穩妥的。”
“聽聞此次溫體仁歸鄉,便有馮老先生之功,朝局既有變動,或許馮老先生複起也有望了。”
龐雨沒有直接問阮大铖複起的事,他知道阮大铖的官癮頗大,一旦問到痛處反而不美,所以先問馮銓,隻要有一個閹黨複起,阮大铖的希望就有了。
“即便是馮老先生,也未必那麼容易,京師有人來,說及皇上召對吏部尚書時,仍力持……”阮大铖說完,情緒突然低落,龐雨便知道複起這事又歇了。
阮大铖擺擺手,“隻要有為民之心,複起不複起倒不要緊了。”
“阮先生高風亮節,終有一日會為天下所知。”
阮大铖又望了一眼中江樓,眼神頗有些複雜,龐雨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懷念叔祖,還是懷念阮家其他某人,過了片刻後阮大铖終於轉回頭,他低聲對龐雨道,“有件事差點忘記跟龐小友說了,方孔炤已經複起,任南京尚寶司卿,正五品的官,不枉費他多年的辛苦。”
龐雨恍然,大概是這個消息刺激了阮大铖,方孔炤和阮大铖是同鄉又是同齡人,方孔炤的複起顯然輕易得多,而阮大铖的複起仍然遙遙無期。
阮大铖沒有多解釋,與龐雨拱手作彆,吳昌時等到阮大铖到了跳板,先扶了阮大铖上跳板,自己才隨後登船。船工撐起竹篙,擺著漕船緩緩離岸,接著升起船帆,順著江流逐漸遠去。
“二哥,阮大铖若是真心替咱們辦事,那百順堂的股一點也不虧。”
“在看人這方麵,你還是要相信我的眼光的。”龐雨轉頭看看何仙崖,停了片刻之後道,“三弟,原本我打算將你外放做官,但安慶的形勢眼下有些變化,我要隨熊大人剿寇,安慶根本之地,沒個自己人看著我不放心,想先聽聽三弟的意思。”
何仙崖趕緊站好,“但聽大人安排。”
“熊大人事辦得快,兵部已經同意在蕪湖設守備一員,地方武官由應天巡撫舉薦,張國維應會給咱們守備營的人,蕪湖此地對我甚為要緊,照理便該是三弟去開鎮一方,但安慶便沒了信得過的人。我想三弟幫著看顧安慶,就是還要再委屈你些時日。”
“二哥是哪裡話,小人原本隻是個幫閒,現下的一切都是二哥給的,凡是用得著小人的,哪裡都是一樣,隻要二哥一路青雲,我這個三弟自然水漲船高,終歸二哥才是根本。”
龐雨哈哈笑了兩聲,對著何仙崖點頭道,“那就請三弟留守安慶,幫我把這些家當看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