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一聲長音的嗩呐,雷鳴般的炮聲接連爆響,唐二栓耳中一陣轟鳴,壕溝外邊劈啪亂響,斷裂的竹竿從頭頂飛過,被撕成碎片的草梗和布塊四處飛舞。唐二栓雖躲在壕溝中,仍心頭狂跳,腿腳有種要自己離開此處衝動,唐二栓趕緊按照操典張開嘴,耳鼓的壓力剛好受一點,外邊又接連炮響,壕溝的溝壁上一陣
輕微的震動,一股灰塵撲入壕中,旁邊一個山地兵頓時咳嗽起來。
“才第二輪。”魯先豐用手在鼻子前揮舞幾下,乾脆在壕溝中坐了下來,“至少要打二十輪。”
唐二栓驚訝的道,“打那麼多,你怎地知道,也是武學教的?”“我看到他們拉炮彈來的。”此時又一輪炮擊,一蓬草梗落到魯先豐頭上,魯先豐揉了一把腦袋,“武學所有軍官都要學炮兵大略,現在每個千總部有一個炮兵把總,有單獨的方旗,戰時負責指揮千總部所有火炮,他會根據敵陣安排炮擊順序,哪一段打多少都是由他定,炮兵餉銀比騎兵還高,龐大人對他們可是看重得緊
。”
他話音未落,又一通炮響,這次卻不是劈啪聲,也沒有聽到炮彈落地的悶響,而是入雨點密集的般的噗噗聲,飛落碎片的範圍卻更寬。
唐二栓偏頭道,“這是啥炮彈?”
“不知道。”魯先豐翻身起來,兩腿微蜷仰頭往前看去,隻見四周草人支離破碎,那幾列門板已經有數處殘缺,麵前殘餘的幾塊門板上,竟密布著彈孔。
……
“大人,此型霰彈共有六十枚七錢鐵彈,彈重兩斤十兩,用藥十五兩,一百步內可殺傷無甲之敵,七十步可破棉甲,五十步可破重甲甲片。”校閱台上,薄鈺從身邊隨從手中接過一張呈文紙,恭敬的遞到龐雨麵前,“中間這四門炮,是按宿鬆戰後大人新的章程所製小炮製型,鐵彈霰彈均為二斤八兩,用藥十五兩,炮管重三百二十五斤,用料銅九錫一,管長為空徑之十八倍,比此前最後一批炮管減重四十三斤,車架減重七斤,其餘外件加減相若,共計減重五十
三斤,全重四百九十三斤,達到大人要求五百斤之內。”
“炮管重三百二十五斤是如何定下的?”
薄鈺一時愣住,顯然他對這個問題不熟悉,龐雨有點疑惑,但隨即也反應過來,薄鈺現在管整個工坊,有些細節就未必那麼清楚了。果然薄鈺身後那個隨從立刻上前半步,對著龐雨恭敬的道,“報大人知道,炮管重量為彈重之一百三十倍,是應大人所言,流寇沒有火炮與我對射,弓箭射程遠不及炮,小炮射程可再略減,以減重便於運送,小人從七十倍開始,每次加十倍,一直試到一百八十倍,最合大人意思的,便是一百三十倍,且不易炸膛,在炮管
加三倍裝藥實測十次,驗證其可用,管長照之前略減,射程同減二十步,已完成工坊和炮兵實測。” 龐雨抬頭看了看那隨從,此人年齡二十多歲,看起來很乾練,麵對龐雨時態度恭敬,但眼神並不閃避,大概應該是製炮的頭目,龐雨對他的回答也頗為滿意。此
時較場上炮兵仍然在發射,頻率已經降低,龐雨對炮兵操典很熟悉,這是持續射擊的速度,大約每分鐘兩次,今日校閱既檢查戰備,也要檢查工坊的產品。
工坊的總管仍是薄鈺,主要分為甲仗、銃炮、紙坊、玻璃、車具五個分司,還有一個鋼鐵分司在籌劃,目前龐雨最關注的是火炮。他轉頭看著薄鈺,“宿鬆大捷中銅炮居功至偉,其中就有薄先生的功勞,其要害不在於殺死多少人,而在於打破敵人的組織,也即是所說的奪敵之氣,既要打殺其肉身,也要打殺其心誌,同樣殺一百人的作用和範圍,弓箭就遠不如火炮。所以火炮的用途不光是遠程殺人,更是奪敵之氣的關鍵,新的小炮製型更輕便,到達
戰場就越快,若是測試完成了,以後就生產此種製型,但公差一定要降到一分。”薄鈺抬頭要說話,龐雨立刻伸手阻止,“眼下各分司的公差不小,甲仗稍大尚可用,銃炮空徑公差大了,炮兵作戰便大受影響,各司編列兩門炮,每千總部再直屬四門,親兵司加倍,算上幾處鄉兵和賣給方軍門的,就是上百門的數,本官不可能像紅夷炮那般,單獨給每門炮製彈,宿鬆戰前趕著交炮,公差有兩分有三分,
本官也收了,但現在要量產出來便不同,為了簡化後勤,所有炮彈隻有一個形製,所有火炮都發射同一種炮彈。”
薄鈺見龐雨態度堅決,隻能把嘴邊的話收了回去,但一分的公差對於目前的工坊來說十分艱巨,每個流程都必須十分周全才有可能達到。
“薄先生要相信咱們的工匠,凡是能提出改進公差方法的加一級餉,不管想什麼法子,工坊應當在半年內將小銅炮和炮彈的公差達到一分。”
薄鈺有點無奈,回頭看了看自己那個隨從,那隨從也臉有憂色。
龐雨說罷又轉向旁邊陪同校閱的楊學詩,“霰彈即將裝備各部,炮兵操典可有更訂。”
楊學詩見龐雨看向自己,遲疑了一下道,“就是加了一條,敵入百步可用霰彈。”“光寫這個是不足的,操典之中最多見的便是敵入多少步,我們安慶營是天下強兵,列陣之後不要等彆人來打,更要主動進攻,炮兵在戰場上要運動,一百步至三百步用何種彈藥打多少發鐵彈,百步內打多少發霰彈,與步兵行進時線路,平原、丘陵、山地部署地方,上船下船,上射下射方法,炮兵雖在宿鬆大殺流賊,但
遠不能說完善,眼下武學若是都不完善,各部炮兵又上哪裡去學。”楊學詩聽龐雨語氣不佳,隻得趕緊躬身道,“大人說的是,隻是原本合格炮長便不足,眼下又增加許多火炮,新任炮長多不識字,發炮運炮尚能熟練,僅測距考較一項而言,能通過的炮長不足一半,這還是平地,山頂下射測距,隻有一成合格,炮規遠鏡等諸器能熟練合用者不足十人,八門以上炮擊指揮隻有兩人勉強可用
,就連每日彈藥損耗補足,也多是各司書手在報。”
龐雨隻得擺擺手,“所以要開設這個武學,裡麵不光教用器,識字算數也必須要學,否則不許實任炮長。”楊學詩應了一聲,武學本身就缺乏教習,一些基礎戰技可以從各部調老兵來教,但涉及到指揮方麵的就十分缺乏人才,騎兵科好不容易從陳如烈那裡要來兩個軍官,騎馬倒是很熟練,但就識得一兩百個字,就靠經驗教授,步兵軍官問他們問題往往得不到準確回答,幫著完善教材的書手又全無軍旅經曆,常常詞不達意,
其他各科同樣存在這類問題,最嚴重的可能就是炮科,因為以前根本就沒這個兵種。但龐雨也知道實情,明代文武對立,武人大多粗鄙不堪,民間識字率也不高,他這個草台班子的基本盤還是文盲,不是說開個武學就馬上學會了,現在的問題是
連教習都沒有,他想想後站起身到薄鈺麵前。
“武學和軍中都缺炮科可用之人,最要緊是識字算數又懂炮的人,工坊人才多,可著意培養一些,否則這火炮仍是難以物儘其用。”薄鈺身邊那名隨從突然微微躬身,“若龐大人準允,小人願意入軍中當炮兵。” <ter css=&t;cle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