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德士知道盧象升同意了暫時留在保定,立刻領命匆匆離去。
盧象升轉頭看向身邊跟著的一個親兵,“顧顯一,你可知中營那一級真夷是誰斬的?”顧顯一是盧象升的隨身親兵,編製就歸屬於督標中營,他聽了立刻回道,“李重鎮報的斬級功是他義子李九標,要的是升職,實際斬級的是秦九澤,我看到他帶著
首級進的營門。”
盧象升略微想了一下道,“本官記得,年初時這秦九澤也斬獲一級?”
“都堂明鑒,秦九澤是中營老尖哨,四月也斬了一級,還是被李家的人占了功去。”(注2)
盧象升歎口氣,“去中軍領十兩銀子帶給他,你親自送到他手上,不要交給那些將官轉送,以免寒了這些誌士的心。”
……
“秦九澤,這十兩首級銀是督師賞的。”
顧顯一手伸出去,手掌上一個十兩的銀錠。他麵前是個滿臉風霜的中年人,此人一對招風耳,手腳粗大,身形略微有點駝背,身穿一件破爛的棉甲,破口處露出的棉花都是黑色的,臉上皺紋有如刀刻,左
臉頰上帶著一深一淺兩道陳舊刀口,右臉頰靠近耳根還有一處新的箭創,就用一塊灰色布料包裹著,上麵的血跡已乾。
“謝都堂大人賞。”中年人伸手接了賞銀,舉在自己眼前看了看道,“小人斬的那顆頭是真韃子。”?“我知道是真韃子,原該不止這十兩銀子。”顧顯一說罷又道,“中營報功的文書上沒有你,是都堂明鑒,你的斬級功都堂已知道了,讓我跟你說,途中錢糧不多
,回鎮之後定然補足,還是要安心殺賊,不要多了顧慮。”
秦九澤把銀子在手裡掂了幾下,“小人那顆人頭記給哪個姓李的了?”
顧顯一搖搖頭道,“中營自家報的,你本是為給家中報仇來殺賊,又不是衝著軍功來的,就不要計較了,領了銀子自個快活去。”
秦九澤漠然的抬眼看了看顧顯一,把銀子又放到他麵前,“我不要銀子,換十個蒸餅來。”
顧顯一皺眉看著他,“這是都堂的抬舉,怎由得你挑肥揀瘦,這銀子留著總是有用的。”“今日營中隻發了一次粥,晚間再發一次,跟打發叫花子的施粥那般,殺韃子連個飽飯都吃不到。”秦九澤冷冷的看了他片刻,“這銀子連十個蒸餅都換不來,留
著有什麼用,連廢鐵都不如。”
……“譚二林領了一百兩現銀,然後就在關廂買徐州人的貼票,最開初這些人不懂,心裡沒想到這紙真能換銀子,聽說有人收都爭著來賣,譚二林使勁壓價,十兩的貼票才給一兩現銀,那些徐州人也賣了些,後來漕幫的人看有利可圖也來收,徐州人就漲價了,昨天午前二兩現銀買十兩的貼票,午後就是三兩,今天這些人好像有點懂了,十兩的貼票價格漲到了五兩現銀,明天估計就要六七了,據說還是譚二林收得最多,買到四百多兩貼票,才花了八十多兩,等著回程後換成現銀就大
賺三百多兩。”
徐州城外客棧內,吳達財語速略快,口氣頗為不善,正在向龐雨彙報這兩天了解的情況。
譚癩子鑽空子的技能,確實讓龐雨略有點吃驚,難怪也是要現銀,原來是打這個空手套白狼的主意,合著他一兩本錢沒帶,跑來勤王一趟還賺四百多兩回去。吳達財清了一下喉嚨道,“大人用貼票買糧的深意,是讓徐州人知道貼票能兌換,打出銀莊的名聲,譚二林這般行事,是欺負徐州人不懂貼票,占人家便宜,壞了
咱們安慶營的名聲。屬下敢說,這譚二林回去之後立刻就會把貼票換成現銀,其實也是占銀莊的便宜,行徑如此惡劣,鎮撫隊是不是應該……”
蔣國用打斷道,“鎮撫隊是依軍律行軍法,首要這譚二林不是兵將,第二嘛,他這等行徑雖是不雅,但請副總文書官指教,算違反了那一條軍律?”吳達財一時語塞,龐雨見狀笑了一下擺擺手,“這是市場行為,譚二林這行為雖有點偷奸耍滑,但並沒有亂了市麵上的規矩,他這靠頭腦賺的銀子,沒拿刀逼著彆
人做買賣,他又不是戰兵,鎮撫隊確實不便去管這些閒事。”
龐雨又忍不住想笑,譚癩子那猥瑣的形象這次非常深刻,估計不會再忘記。吳達財聽了立刻住口,在心中反複記憶龐雨說的話,以後遇到其他事好作為參考,他觀察龐雨臉色之後試探道,“小人隻是覺得,如此行徑總歸是私心太重,但凡
有點便宜就要去占,渾沒顧著大人的大事,眼下管一堡之事或可,就怕以後身居要職……”“達財考慮得很周全。”龐雨點點頭,停頓了片刻道,“譚癩子這事具有傳播價值,你找個書手把它寫下來,可以寫誇張一點,發給劉慎思讓他登載到江南時報,
當做新聞也好,故事也好,這樣大家都知道靠貼票能自由兌換。”
吳達財趕緊記錄,還未完成時,陳如烈匆忙趕到大堂,“大人,遊騎兵回報,建奴繞過京師,本月五日過了涿州,六日已進入保定府。”
……注1:王樸的涇陽驛大捷,斬首功二十,是朝廷承認的,但綜合王樸前後的斑斑劣跡,可信度不是太高;慶都大捷是宣大兵馬一起報的,斬級115級,當時留在慶
都的清軍為鑲紅旗一支分兵,領兵將領為巴圖魯勞薩;高陽大捷是高起潛報的,他麵對的是多爾袞帶領的左翼軍,報捷之前的十一日,高陽已經陷落。注2:上報中冒充軍功的情況,楊嗣昌在戰後曾有總結,就是各部報來的斬級立功者,基本都跟該部主官或上級文官一個姓,很少有例外,不是親戚就是義子,暗示各部報功毫無公正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