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做春餅的麵團最是講究,若揉不好了,隻怕最後做出來的春餅不夠軟也沒了嚼勁。姝娘將一碗熱水倒入盆中燙麵,將麵粉揉成團後放在案板上,繼續用手腕的力道去揉,直到麵團表麵光滑,沒了坑坑窪窪,才將它放置在一旁醒一醒。
另一頭的鍋中蒸汽沸騰,已傳來淡淡的魚香,姝娘掐著時辰掀開蓋兒,小心翼翼地倒掉盤中的湯水。
這鄉野之人,做菜並不那麼講究,能入口就行,故而姝娘從前根本不知這些個訣竅,許多做菜的法子還是賀嚴教她的。
賀嚴性子古怪,就算住在草廬裡穿著爛衣裳他都無所謂,可唯獨好美食,他雲遊四海,不知嘗過多少佳肴,這舌頭早已被養刁了。
姝娘頭一回在賀嚴麵前蒸魚時,沒有倒掉底下的湯,還被賀嚴嫌棄了一番,他告誡姝娘往後蒸魚務必要將這湯去了,因這湯滿是魚腥味兒,隻會破壞魚的鮮美。
倒完湯,姝娘揀出盤底的蔥薑丟棄,從涼水裡撈出泡好的蔥絲鋪上,將滾燙的熱油澆在上頭,隨著滋滋的聲響,魚香似炸開一般在屋內蔓延開來。
聽到裡屋藤椅挪動的聲響,姝娘了然地笑了笑,在盤裡倒入調好的醬汁收尾。
做好清蒸鱸魚,姝娘將切好的菜蔬下鍋煸炒了一番,又擀了麵,烙了餅,將配菜卷進餅中,完成了第二道春餅卷合菜。
她將兩道菜端上桌,擺好碗筷,便見賀嚴背著手慢悠悠地從屋裡走出來,時不時地瞥一眼飯桌,卻不說話。
姝娘深知賀嚴好麵兒,脾氣又犟,當即自責又委屈道:“師父,是徒兒錯了,您瞧,徒兒特意做了您最愛的魚,您好歹給徒兒一個賠罪的機會吧。”
賀嚴皺了皺眉,這台階都已經遞了,就算是為著這一口吃的,他也不至於不低頭。
他頓了片刻,抬腳神情勉強地挪向飯桌,“看在你往日表現好的份上,行吧,便給你個機會。”
姝娘喜笑顏開,進灶房給賀嚴打了一大碗米飯,出來時,便見賀嚴已夾了一筷子魚肉,迫不及待地送進嘴裡。
鱸魚蒸得恰到好處,毫無腥味不說,肉質緊致,嫩滑入味,蘸上鹹香的醬汁,鮮味在口中久久不散,回味悠長。
見賀嚴微眯著眼一臉享受,姝娘明知故問道:“師父,徒兒這魚做得可有長進?”
“還算過得去吧。”賀嚴口是心非地又夾了一大筷子,“倒是將我囑咐你的記牢了。”
除了倒掉蒸好的湯外,姝娘還汲取了先前的教訓,沒有將醬料直接澆在魚身上,這清蒸鱸魚吃的便是一個原汁原味的鮮,醬料滲入魚肉反會破壞了這份鮮美,使魚的口感大打折扣。
見賀嚴吃得高興,姝娘往他碗中夾了一個春餅卷合菜,“師父,您嘗嘗這個。”
這卷在餅中的有豆芽,韭菜和木耳,都是時令的菜蔬,姝娘特意將餅擀得又薄又小,賀嚴一口一個,又香又有嚼勁的餅加上爽脆可口的合菜,讓賀嚴吃了一個仍覺不過癮,連夾了兩三個。
一餐用罷,賀嚴臉上的不快已徹底消散,他靠著椅背,無意間低頭一瞧,卻是不由得皺起了眉。
“丫頭,你腳怎了?”
雖姝娘掩飾得好,可賀嚴到底是個大夫,細看之下哪裡看不出端倪。
“沒怎麼,就是回來得路上不小心扭著了。”姝娘眼神閃躲,收起碗筷,給賀嚴端了杯桑菊銀花茶。
但賀嚴可不像春桃那般好糊弄,雖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何事,可還能猜不到是誰乾的嘛,他將臉一板,頓時厲聲道:“是不是你那爹娘又打起了你的主意,那兩個天殺的,老夫這就去找他們算賬去!”
“師父,您彆……”姝娘攔在前頭,“您去一鬨,也不過氣著您自己,又有什麼用呢。”
“那就告到縣衙去!”賀嚴怒容滿麵,咬牙切齒道。
姝娘苦笑著搖搖頭,她也恨極了秦佃戶和方氏,可仗著“爹娘”二字,姝娘便奈何不了他們。雖說“初嫁由親,再嫁由身”,可那也得是她夫家娘家都沒了拿主意的人,如今她公婆去了,夫家沒了尊長,她的婚姻大事便隻能任憑秦佃戶做主。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就算告到縣衙去,秦佃戶也大可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駁,而且秦佃戶這人貪財還不要臉皮,屆時將事實一扭曲,隻說是請人來做客,是姝娘會錯了意,到頭來他們落了個乾淨,那晚的事傳出去,難堪的隻會是她。
“師父,您就彆管了,您都已經年過半百的人了,沒必要為了我的事兒,氣壞了身子。”
“什麼叫你的事兒!你既是我的徒弟,我自然是要管你的。”賀嚴正要邁出去,卻被死死拽住了衣袖
見姝娘眸中含淚,哀求地看著他,賀嚴心一軟,旋即長歎一聲道:“丫頭,可要隨我離開這裡?”
姝娘愣了愣,雖知賀嚴是遊醫,根不在此,遲早要離開的,但她沒想到竟然這麼快。
“師父,您要走了嗎?”
“前幾日得了信,家鄉有一舊友患疾,我得前去治療探望。”賀嚴頓了頓道,“左右這裡也沒有讓你留戀的人了,剛好我那家中還置有幾處薄產,夠我們師徒二人糊口,你可願跟我走?”
姝娘緩緩鬆開手,垂眸略顯失落,“師父,您不是不知道,我不能走。”
她不肯走的理由賀嚴自然明白,姝娘是個念恩的人,這劉家夫婦沒了,劉淮這麼多年下落不明,劉家後繼無人,已然成了絕戶,她是怕自己走後,劉家就徹徹底底消失在長平村了。
“你這犟丫頭!”
賀嚴無奈地看著她,卻不再勸,周氏過世還不過一年,姝娘深深惦記著劉家人,她的脾性他很清楚,怕是磨破嘴皮子也勸不動的。
“師父,你何時走?”姝娘低聲問道。
“三日後,那邊兒有些急。”
姝娘點點頭,眸光黯淡,“那這兩日,我先幫您將行李收拾起來。”
看著姝娘轉身進屋的背影,賀嚴眉目緊蹙,也不知在思忖什麼。
此時,思原縣一處僻靜的小院裡。
馮長踮著腳,焦急地在院門口徘徊,時不時伸長脖子往道路兩邊探。
直到瞧見一匹棕色的駿馬從東側駛來,他才如釋重負般鬆了一口氣,快步迎上去。
“爺,你可算回來了,你這三日未歸,小的不知有多擔心呢。”
來人翻身下馬,摘下鬥笠,露出一張清俊疏朗的麵龐來,他將韁繩遞給了馮長道:“不過是山路難行,多廢了些時日。”
見自家主子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一雙元青的繡靴連帶衣擺褲腿滿是泥汙,根本看不出本來顏色,想是昨夜那場暴雨所致,馮長啟唇正想說什麼,卻聽沈重樾問道:“這幾日,可有人來過?”
“倒是無人拜訪,隻是有兩封給爺您的信,快馬加鞭送來的,小的已放在爺的書房了。”
沈重樾神色微動,忽得加快了步伐,往書房的方向而去。
“誒,爺,可需小的備水沐……”
馮長話音未落,沈重樾的身影便已拐了彎,消失在門洞裡。馮長在原地站了半晌,無奈地搖了搖頭。
說出去,怕是誰都不會相信,如今住在這麼一個小縣城平平無奇院落裡的,正是那位因兩年前與夏國一戰而家喻戶曉的定國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