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想法隻在姝娘的腦海中停留了一瞬便被她給否了。
怎麼可能呢!子嗣血脈是大事, 容不得一點混淆,若沈重樾真的不是鎮南侯府的人,又怎麼會承襲鎮南侯之位。
見姝娘沉默思量, 汪嬤嬤斟酌了半晌道:“有一事, 老奴在心中藏了快十年了, 當時無能為力, 一直覺得對不起將軍。夫人如今是將軍最在意的人, 老奴想來這事兒也該讓夫人知曉。”
汪嬤嬤的神情認真嚴肅, 似乎並不是什麼隨便的小事兒, 姝娘直了直背脊,正色道:“嬤嬤但說無妨。”
“夫人既然知道了將軍是老侯爺的私生子,那自然也清楚他並非侯爺夫人所生。”汪嬤嬤緩緩道,“自己的孩子方才過世不久,又來了一個與自己的孩子生得那般像的男孩,將軍剛進府時,神誌不清的侯爺夫人錯認了人, 的確對將軍疼愛有加, 可到後頭,她的病逐漸痊愈,便也變了態度......”
說到此處,汪嬤嬤的眸中閃過一絲悲痛, 姝娘捏著帕子的手微微握緊, 試探得問:“老鎮南侯夫人是不是對將軍做了什麼?”
汪嬤嬤沉默了一瞬,點了點頭, “開始時,許是礙於將軍要隔三差五進宮伴讀,也隻是尋些莫名的由頭, 讓他在祠堂中整宿整宿地罰跪。後來陛下登基,將軍不必進宮了,夫人便下手越來越狠,越來越肆無忌憚......”
她哽咽了一下,才接著道:“老奴記得將軍十三歲那年,有一日深夜,又被夫人喊去了祠堂,一宿沒有回來,老奴以為又是罰跪,便在屋內一直等著。誰知第二日,將軍......將軍是被人抬回來的,渾身是血......背上更是被打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因為過了一夜,老奴請來大夫給將軍處理傷口的時候,才發現那乾涸的血早已將傷口跟衣裳黏在一塊了......”
“要想上藥,隻能先把衣裳和傷口生生分開,老奴看著都疼啊......”汪嬤嬤終是忍不住痛哭出來,“但當時才十三歲的將軍即便是痛暈過去,也咬著唇一聲都沒有吭......老奴一直都想不通,將軍那麼好的孩子,這是造了什麼孽啊......才會在鎮南侯府的那幾年裡,不止一次得被夫人鞭打責罰,年紀輕輕要頻頻受這樣的折磨......”
光是聽著汪嬤嬤的講述,姝娘便覺得心口疼得慌,她滿心以為沈重樾自小養尊處優,定過得很好,卻不想他也曾和她一樣,經曆過那無儘的人間烈獄。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淚花,壓下洶湧而上的酸澀,遞了塊帕子給汪嬤嬤。
“那這事,就沒有人管嗎?”
“誰管呢......老侯爺分明知道,或是因為心下對夫人愧疚,也怕壞了夫人的名聲,就沒有插手,老夫人則是為了鎮南侯府的威名,逼府內所有知曉此事的下人都閉牢了嘴。”汪嬤嬤擦掉眼淚,低歎了一聲,“將軍先頭一直是打算科舉入仕的,可無奈入仕後不得分家,若是當年有人管,他也不至於為了想逃離鎮南侯府而選擇遠赴邊塞......”
邊塞之地戰事頻發,錯綜複雜,隨時會丟了性命,旁人避之不及,沈重樾卻毅然決然前去。
為國儘忠報效的一腔熱血未必沒有,但若讓他變得連那個硝煙彌漫,屍橫遍野的戰場都無所懼,可想而知,那個自幼摧殘他身心的地方究竟有多可怕!
入府以後,最開始是因出身而頻頻遭受鄙夷異樣的目光,後來又是主母的磋磨鞭打,還有戰場上一次又一次的拚死搏殺,死裡逃生。
沈重樾能有如今的權勢和地位,背後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血淚,隻有他自己清楚。想到他曾受過的苦,姝娘以手捂唇,終是忍不住埋頭低低地哭出了聲。
她並未察覺,不知何時,屋門被輕輕地推開,汪嬤嬤抬眸看了一眼,背手抹了把淚,起身悄然退下了。
哭泣的姝娘隻覺一雙健壯有力的手臂環抱住了自己,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她身子前傾,將臉埋在他的頸間,伸手環抱住了他,手掌小心翼翼地覆在他的脊背上。
在長平村時,她見過他滿是傷痕的脊背,如今想來,上頭或許不止是戰場上受的刀劍傷,還有年少時,無數落在他身上的鞭子留下的鞭痕。
沈重樾半蹲在姝娘跟前,一下下,動作輕緩地拍著她的背,像是在哄孩子一般,片刻後,他啟唇,低沉醇厚的聲兒在姝娘耳畔響起。
“可是她說了過分的話?”
姝娘知道沈重樾口中的“她”指的是沈老夫人,她搖了搖頭,隻將一雙藕臂纏得更緊了些。
“姝娘,關於孩子的姓……”
“真的是將軍不想讓他們姓沈嗎?”姝娘抬眸打斷他。
沈重樾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那便不姓沈吧。”姝娘噙著淚勾唇笑起來,“隻是個姓罷了,代表不了什麼。”
沈重樾微微愣了愣,他原以為姝娘大抵會追問此事,卻不想姝娘語氣果斷,卻連一句都沒多問。
“姝娘……”他沉默半晌,眸光堅定地看著她,“我隻能告訴你,我根本無意於這個鎮南侯之位,過不了幾年,我便不是鎮南侯了。我們的孩子也會有最適合他們的姓!”
姝娘看著沈重樾信誓旦旦的模樣,點了點頭,她想或許沈重樾是因從前的事厭極了鎮南侯府才會做出這般決定,可無論將來他作何打算,她都需得相信他。
畢竟,她是他的妻,是與他結發執手之人。
若連她都不信他,又有誰會願意站在他的身側呢!
關於孩子的姓氏,那之後,誰也沒再提起過,就好像就這麼輕飄飄地過去了。
姝娘帶孩子辛苦,很快便也顧不上此事了。
雖然乳娘說敏言和敏瑜比她帶過的孩子都要乖上許多,可再乖也架不住有兩個,一旦吵鬨起來,著實讓人頭疼得緊。
尋常官宦人家的主母生下孩子,都是由乳娘來帶的,可姝娘不一樣,她自小長在鄉野,總覺得自己的孩子當然該養在自己手裡,由自己親自喂養才是,沈重樾也沒有反對,隻說隨她的心意。
可畢竟是兩個孩子,姝娘又尚在月子裡,沒那般精力同時照顧,晚間便隻留其中一個在房裡,過幾日再換另一個過來睡,也不偏了誰。
但這般大的孩子深夜裡都是要鬨的,一晚上至少要醒兩三回,姝娘常常是才睡下不久,便又讓孩子的哭聲吵醒了。
她隻幸得有沈重樾在,才不至於太疲累,他睡在床榻外側,孩子一哭,他便起身抱過來放在姝娘身側喂奶。
好幾次,姝娘忍不住困半途睡過去,沈重樾都會默默待孩子吃完了,熟練地拍出奶嗝,再將他小心翼翼地放回床榻邊的小床裡。
一段日子下來,不單是姝娘,沈重樾看起來也是清減了許多。畢竟他要早起去上朝,晚上斷斷續續起身折騰幾回,加起來根本睡不了幾個時辰。
姝娘覺得不是法子,便委婉地提出讓沈重樾搬到隔壁院子去住,夜間清淨,也能睡個好覺。
沈重樾卻隻淡淡回了一句“既是夫妻,便沒有分房的道理”。
雖說是這個理,可在京城待久了,其實姝娘多少也曉得,那些王孫貴族,和詩書官宦之家,規矩甚多,甚至因著一些忌諱,月子裡是不可同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