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唐雲舟受傷,姝娘擔憂地問道:“唐副將怎麼了?”
“守城時不意自城門上摔下來,左腿骨折。”沈重樾不悅道,“就算那小子沒受傷,光就隱瞞將你帶來這裡一事,恐怕今日也隻會剩半條命。”
說罷,沈重樾將衾被往上拉了拉,“睡一會兒吧。”
姝娘點點頭,眼見著沈重樾出了屋,才倏然想起他方才說的要同她算賬的話,她翻了個身,不滿地扁了扁嘴。
他要算賬,她還有賬未同他算呢!
雖這般想著,可心一卸下來,這些日子以來堆積的困倦終如潮水般洶湧襲來,沒一會兒,姝娘隻覺眼皮越來越沉,很快便陷入夢鄉之中。
這一覺睡得姝娘格外舒服,再醒來時,眼前暗沉一片,隻一道昏黃的燈光照亮了一個小角落。
又是夜晚,她這是睡了整整一個白日嘛,姝娘循著光亮看去,便見沈重樾已脫了沉重的鎧甲,身著便服,手捧紙卷,坐在一張破舊的方桌前。
似乎感受到她的動靜,他轉頭看過來,低聲問:“可餓,我讓人送了些點心過來。”
被這麼一問,姝娘頓覺饑腸轆轆,十幾個時辰沒吃過東西,還真有些餓了,她掀開衾被下了榻,臨至桌前,沈重樾將裝著糕點的瓷盤往她麵前推了推。
姝娘咽下兩塊糕點,偷偷用餘光去瞥他,口中喃喃:“你不是說要同我算賬嗎?”
“吃完再算。”沈重樾低著頭淡淡道。
“好啊,那我便先同將軍好好算算。”姝娘在袖中摸索了半晌,拿出一張紙來,拍在桌案上,“我並未同意,將軍憑什麼輕易選擇與我和離。”
沈重樾抬眸看了她一眼,旋即掩唇低咳一聲道:“當時,形勢所逼……”
形勢所逼……
姝娘氣道:“你便不怕,不管你是死是活,我真就按了手印把這和離書送去府衙。”
見姝娘沉眸同他置氣的模樣,沈重樾伸手將她拉坐在腿上,抿唇笑道:“不怕,我知你定不會答應此事。”
“那你緣何還……”姝娘一出聲,眼淚便似斷了線的珍珠般稀裡嘩啦地落下來,“難不成是故意戲耍我?想惹我傷心嘛!”
“我哪裡舍得讓你傷心。”沈重樾抬手用指腹輕輕抹掉姝娘的眼淚,耐心解釋道,“戰場上生死難定,朝堂上更是波雲詭譎,若我死了,難保沒有有心之人扭曲事實,強加罪責於我,到時隻怕會連累你和孩子們,但隻要有這封和離書在,想必長寧王定能想到辦法幫助你們脫身。”
姝娘抽泣的動作一滯,驚詫地看著沈重樾。在豫城的這段日子,流言有多可怕,姝娘不是沒見過,沈重樾通敵叛國的罪名張口便來,若他真戰死沙場,到時死無對證,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她沒想到,沈重樾寫下這封和離書時,還有這般周全和長遠的考慮。就算是身陷絕望,他也在想著如何讓她和孩子們平安地活下去。
“可還生氣?”沈重樾貼在她耳畔問。
見姝娘搖了搖頭,沈重樾倏然沉聲道:“但我的氣還未消!”
他將姝娘微微拉開,令姝娘直視著他,神色認真道:“你分明知道豫城是何狀況,為何要來?你難道忘了我們還有孩子,若你也出了事,他們該如何是好,你可知雲舟同我說你在城裡時,我……”
聲音戛然而止,沈重樾頓了頓,旋即深呼了一口氣,平複自己愈漸激動的情緒。
戰後,聽唐雲舟吞吞吐吐地告訴他,姝娘此刻就在城中時,他渾身的血液一瞬間冷了下去,各種可怕的猜想在他腦海中穿過,最後變得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不知道若姝娘出事了,他該怎麼辦。
從前的沈重樾連死都不怕,但現在的沈重樾有了旁人碰不得的軟肋和底線,那便是姝娘,他容不得她有任何閃失。
“我們是夫妻,我們是夫妻不是嘛。”姝娘直直凝視著他道,“將軍想要保護我,可我亦想幫助將軍,什麼都好,我做不到,做不到隻能無奈地坐等著你的消息。”
沈重樾望著姝娘異常堅定的眸光,心下一動,他始終想將姝娘永遠庇護在他的臂彎之下,不受風雨吹打,可他也知道姝娘不是莬絲花,沒有那般柔弱怯懦,遠比他想的更加堅韌果敢。
此番若沒有她,沈重樾不知道城中的疫疾何時會消,與夏軍的鏖戰還要拖上多久。
“抱歉,不該對你生氣。”他撫上姝娘消瘦了許多的麵頰,柔聲道,“姝娘,這段日子,多謝你了……”
聽得這話,姝娘終是忍不住鼻尖一酸,回想起這幾個月來經曆過的恐懼與絕望,她埋在沈重樾懷裡,嗅著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氣息,放聲大哭起來。
在沈重樾麵前,因著依賴,她總是能展露自己最柔軟和膽怯的一麵。
哭罷,她伏在他肩頭哽咽道:“將軍,我好想敏言和敏瑜……”
沈重樾撫著她單薄的背脊,“待捷報傳回京城,很快,我們便能回去了。”
他摟著姝娘的力道緊了緊,垂首,不知想到什麼,眸色卻晦暗了幾分。
待回了京城,一些拖了許久往事,似乎也該痛痛快快做個了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