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縣尉對她的話置若罔聞,粗掌有一下沒一下拍著扶手,自顧自道:“嗯,皮兒挺嫩,身段也不錯,手嘛……對了,聽人說,你是學琵琶的?”
“技法生疏,尚、尚不能奏。”白瓊音對這種粘稠視線倍感不適,盼著能儘快脫身。
可她哪裡敢得罪官老爺,絞儘腦汁想了又想,總算憋出個借口:“酒、酒涼了,奴婢下去溫一溫!”
此言一出,四周即刻傳來許多意味不明的竊笑。
白瓊音被笑得手足無措。
投向她的視線越來越多,如寒風吹麵,刮得人臉疼,卻又尋不見傷處。
偏梁縣尉尚未放人,她沒勇氣就此跑開。
“此童至真至純,果然不錯。”
“梁大人,雅性依舊啊。”
“纖纖軟玉削春蔥,這女童的十指實乃上品,大人慧眼!”
“嘖嘖,得遇此童,梁大人今夜可算是不虛此行了!哈哈哈!”
客人們起初是輕聲揶揄,見梁縣尉不反感,便說得更加火熱。
最後就著某句話頭,如蒼蠅炸飛般豁然哄笑開。
梁縣尉佯怒,用手挨個點指那些滑頭,裝模作樣地要罰酒。
他沒再理會白瓊音,其他客人也未跟她說過話。
可某種結果卻已越過她,定下了。
白瓊音腦子裡一片空白,雙腿發軟,頹然跪倒。
“稟大人!奴婢是薛晴山薛公子的人!”她聽見自己如此說,難得沒有結巴。
“薛什麼?”梁縣尉皺眉,稍稍探身,顯然沒聽過這名頭。
“奴婢的主子是成祥錢莊薛掌櫃之子,薛晴山!”白瓊音深深叩首,含著淚,大聲又喊了一遍。
梁縣尉沉默須臾,複靠回椅背,淡聲道:“原來是薛家的。”
眾客逐漸斂笑,彼此眼神交遞,議論開來。
“這薛掌櫃可是個人物,除了錢莊,那當鋪、茶莊、胭脂鋪都有不少生意,算是咱這的首富了。”
“咳,光老子厲害有什麼用?後繼無力啊!薛家七個兒子,沒一個頂事的,嫡出的那倆更是不爭氣。”
“就她剛才說的那薛晴山,我連聽都沒聽過,肯定是後頭那幾房妾生的。”
白瓊音跪在地上,聽得心如油煎。
他們猜得不錯,薛晴山比她年長三歲,是庶出的第六子,在薛家確實不受寵。
因恐懼而湧出的淚水讓眼前變得模糊,她用袖子胡亂擦了擦,小心翼翼抬頭,去看梁縣尉的反應。
梁縣尉似是覺得掃興,麵色帶了點煩躁,顯然不想事情變得麻煩。
但就此罷手又有點丟麵子,怕是正在衡量。
見梁縣尉在遲疑,一位賓客忽然狠狠撂下酒樽,挑聲高呼:“依我看,就算人是薛掌櫃屋裡的又如何?他還敢不給梁大人麵子?”
其他人見狀,忙隨之附和。
“那是自然!能為梁大人獻美,是薛家的福氣!”
“正是這話!瞧這女童姿色非凡,沒準薛掌櫃跟大人還是同道中人呐!”
“哈哈哈哈哈!”
拍馬屁者指不勝屈,把梁縣尉越架越高。
白瓊音的頭被這些聲音一記記砸低,渾身的氣力都隨著希望徹底消散。
她家境貧寒,父母重男輕女,生下她後失望至極,怨懟得了個賠錢貨。
平日差遣她做事也隻叫“賤丫”,連個正經的名字都不曾取。
後來弟弟降生,父母歡喜之餘,打算處理掉她這張多出來的嘴,便想高價賣給彆人當童養媳。
那日在街上,她被套了件補丁較少的衣服,臉上糊了層厚粉,聽父母跟對方撒著潑還價,忽然覺得活著很沒意思。
趁著他們沒防備,她鼓起勇氣往旁邊的石牆上撞,想一頭碰死,不料卻被人攔下了。
那人便是薛晴山。
知曉經過後,他出雙倍價錢將她買下做家仆,送進澤仙坊學藝。
薛晴山還給她起了個新名字,白瓊音。
自那日起,白瓊音才知道,原來沒擦乾淨桌子不用挨劈頭蓋臉的巴掌,沒聽見呼喚也不用挨掃帚抽。
她的存在不再跟“賤”字挨在一起,旁人不是叫她“白姑娘”,就是喚她“阿音”。
白瓊音體會到了做人的滋味。
薛晴山的出現像一個降臨的神跡,他成了她的信仰,精神支柱,也是最大的依靠。
她甚至以為隻要有他庇佑,就不會再被任何風雨所傷。
可如今,守護著她的神在旁人口中變得一文不值。
他們眼裡隻有梁縣尉,或許會稍稍忌憚薛掌櫃,但絕不在意薛晴山。
白瓊音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