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英華的案子可以暫且按下,往後拖一拖,可餉銀和布防圖失蹤一案,卻是不能耽誤的,他合上書卷,騎馬去了善和坊。
善和坊不大,但所居多是高門顯貴,圍牆高大,秋日午後,日光曬得人暖洋洋的,暗影從牆頭斜到地上,曲巷更顯狹窄。
內衛司使夏紀綱的宅子就位於善和坊北曲,他是經年老吏,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做了十五載的內衛司使,最善想陛下之所想,急陛下之所急,是朝中最得聖心的紫袍高官。
他宦海行船數十年,素來勤勉謹慎,可偏偏就在陰溝裡翻了船,栽在了楊幼梓的身上,餉銀和布防圖失蹤後,楊幼梓被通緝,他因監管不力,挨了三十棍子。
若年輕時,這三十棍子打在身上,皮開肉綻不算什麼,可他到底上了年紀,這三十棍子打下來,他愣是在床榻上趴了半個月。
韓長暮身份顯赫特殊,又是秦王殿下舉薦提拔的,但為人謙遜勤勉,夏紀綱覺得,拋開身份不提,韓長暮的確不失為冷麵寒鐵,假以時日,必能成一代名臣。
聽了韓長暮所報,夏紀綱也覺事有蹊蹺,不能耽誤,他撐著起身進宮麵聖。
進了兩儀門,剛走到兩儀殿的西閣窗下,就聽到裡頭傳來怒吼,“砰”的一聲,不知是個什麼重物,砸到了地上,連窗上糊的霞影紗都震得晃了晃。
夏紀綱狠狠哆嗦了一下,他到底老成持重,沒有一屁股癱在地上,忙在窗下束手靜立。
他縮著頭,儘量降低存在感,也不敢偷聽偷看,可那毫不掩飾的怒罵如同魔音咒語,直往耳朵裡鑽。
“你個逆子,竟然去逛平康坊,你宮裡收了那麼多美人,還不夠麼。”
“逛就逛了吧,你還被人看見了,你還要不要臉了。”
“被人看見也就算了,你還是被久朝救下的,你,你,可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朕,朕怎麼就這麼倒黴。”
“咳咳咳,你把那刺客留下乾什麼,長得美,長得美就能不要命了,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
“你說,立秋那日你乾什麼去了,你,你,你竟然劫法場去了。”
“你說,你劫法場乾什麼,咳咳咳,你好色,劫點姑娘就得了,你劫小子乾什麼,皮糙肉厚的,有什麼可看的。”
夏紀綱踉蹌了下,感情這罵人的是聖人,挨罵的是太子啊,這可是皇家隱秘,千載難逢,走過路過不能錯過啊,沒膽子偷聽,也要聽。
再說了,他是被動偷聽,可不是主動的,他是無辜的。
原來孤竹館是因為這個被查抄的,這個韓長暮,嘴還真夠嚴實的,一頭撞進了熱鬨的懷裡,竟不給他分點聽聽。
聖人一句一句罵下來,越說越不像話,可夏紀綱卻越聽越覺得有道理。
聖人也是為人父的,自己親生的兒子,闖了禍,不寵著慣著哄著嚇唬著,難不成真的掐死麼。
不過,他聽到了這麼狗血,這麼上頭的八卦,會不會被聖人滅了口呢。
聖人終於罵累了,罵的嗓子疼,連灌了幾口茶,把太子轟出去了。
夏紀綱進門,正與捂著腦門的太子擦肩而過,他沒敢看太子的慘狀,一低頭,看到金磚地上碎成八瓣兒的白玉鎮紙。
他搖了搖頭,聖人的脾氣越來越大了,以前十天半個月才換一回的白玉鎮紙,現在三五天就得換一回了。
聖人真的不考慮把白玉鎮紙換成銅鎮紙麼,結實,砸不壞,關鍵是砸人腦袋,一砸一個血洞,夠解氣啊。
夏紀綱不知和聖人說了些什麼,暮色中歸來時,帶回了便宜行事的密旨,令韓長暮全權察查此案,半個月後啟程玉門關。
夏紀綱正襟危坐,滿臉凝重:“玉門關之事,久朝可有什麼打算。”
韓長暮微微前傾:“楊英華一案原本是京兆府在查,而此番楊幼梓的消息,又是京兆府報上來的,大人,卑職此去玉門關,人多眼雜,又事關西域諸國,為免打草驚蛇,卑職不打算帶內衛司的人去,想從京兆府調些人手同去。”
夏紀綱眸光一瞬:“也好,久朝打算帶誰去。”
韓長暮腦中劃過姚杳將醒未醒的模樣,道:“京兆府參軍,姚杳。”
夏紀綱愣了一愣:“那個牙尖嘴利的姑娘。”
如今世風開化,朝中軍中都不乏女官,但女子素來嬌弱吃不得苦,嫁人之後多半會辭官不做,相夫教子,有走的有來的,走馬燈一般,如此算下來,女官並不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