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長暮沒有在意姚杳的輕諷,拿竹箸點了點食案:“路上要走十日,有的是機會,先吃飯吧。”
說是用午食,可兩個人的心思都沒放在飯菜上,食不知味的吃了幾口,卻一門心思的豎起耳朵,聽著威遠鏢局鏢師們的動靜。
鏢師們沒什麼特殊的動靜,可不遠處卻傳來嘶拉嘶拉的調弦聲。
寬敞大堂的儘頭,以雕欄圍了一圈兒,一架八扇春花秋月屏風隔出了個小小的裡間兒,外頭是寬敞的木台子,唱戲彈曲兒都十分合適。
從屏風後頭走出一高一矮兩個人。
矮的是個頭發胡須花白的老漢,雙眼緊閉,眼窩深陷,竟沒有眼珠,枯瘦的手上提著一把胡琴。
高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女,素衣也擋不住眉目間的清秀,像一汪水,在台子上流淌。
少女扶著老漢,在胡床上坐下。
她輕輕拍了三下手,胡琴音起,她的身軀隨之擺動。
老漢的手枯瘦,滿是皺紋,婉轉哀怨的曲調從他的手上流淌出來。
胡琴悠揚,少女身姿輕靈,飛旋,扭轉,若一片輕飄飄的羽毛,落在眼裡,落在心間。
運河上風急浪高,樓船顛簸,可少女的腳步絲毫不見錯亂,每一步都踏在曲調起伏之時。
這般精湛的技藝,引得叫好聲此起彼伏。
曲調驟急,少女身軀柔軟,像是被狂風催拉,她飛旋著從地上拿起個烏木托盤,兩根手指輕輕托著,步子蜻蜓點水一般,走到了大堂中。
這是慣例的要賞錢,吃飯掏錢,聽曲打賞,理所應當。
少女繞到韓長暮二人的食案前時,韓長暮看了一眼姚杳。
姚杳抿唇。
什麼人啊,又沒把銀子交給她,憑什麼讓她打賞,這裡子麵子兩手抓的吃相,也太難看了。
腹誹歸腹誹,姚杳還是從佩囊裡拿了一吊散錢,正準備往托盤上放,卻見盤子裡都擱的是銀子。
韓長暮不輕不重的咳了一聲。
姚杳咬牙,疼,肉疼,心更疼。
哪來的這麼多人傻錢多的啊,在這充大個兒,殃及她出血。
她不情不願的又添了二兩碎銀子,少女斂著眉眼,一言不發的托著盤子,施施然行禮走了。
這下好了,魚也腥了,肉也膩了,素菜也沒炒斷生,太難吃了。
這人缺銀子,特彆缺,韓長暮確認了這點,敲了敲食案,說了一句:“回頭銀子還你。”
姚杳雀躍起來,道了個謝。
一陣劈裡啪啦的聲響傳來,緊跟著就是少女悶在嗓子眼兒裡的嗚嗚哭聲。
韓長暮抬頭去看,隻見烏木托盤被掀翻在地上,銀子滾了一地,少女歪在地上,被個身材高大的書生攥著手腕,一雙眼裡裹滿了淚。
姚杳張大了嘴,竹箸夾著肉塊遞到嘴邊,忘了吃。
這是,什麼情況,光天化日強搶民女?
她抬了抬頭,隻見書生身上一襲紮眼的雨過天青色蜀錦長袍,胸前洇開一片水漬,泛著油花,不知道是什麼湯水撒在上頭。
少女倒在地上,左臉上印著個鮮紅的大巴掌印兒,可是一句討饒的話都沒有說出來,隻是不停的流淚,不停的磕頭。
書生得理不饒人的又給了少女一個巴掌,沒有半點斯文樣的罵道:“臭丫頭,你知道本少這一身衣裳值多少銀子嗎,拆了你這把骨頭都買不起。”
少女的嗓子裡發出嗚嗚的聲音,淚流滿麵,額上磕的紅腫一片。
書生捏住少女的下頜,咋舌微笑:“知道你賠不起,可你也不能裝聾作啞,以為裝瘋賣傻,就能不賠了嗎?”
韓長暮的臉色冷了下來,這少女,應該是個啞女。
姚杳巡弋了少女一眼,臉色暗了暗:“這一老一少,一個眼盲一個口不能言,哎。”
台子上的老漢已經聽到了動靜,摩挲著起身,循著少女的聲音,跌跌撞撞的走過去,還未走到跟前,便跪在地上,爬到少女旁邊,衝著罵罵咧咧的聲音不停的磕頭:“公子,公子,小老兒賠錢,求公子說個數目,放過小老兒這個不懂事的丫頭吧,這丫頭,這丫頭是個啞女,說不出話來,小老兒,小老兒給公子賠罪了。”
此言一出,眾人唏噓,這一老一少都是可憐人,再逼迫下去,就是欺人太甚了。
見大堂裡的人皆注視著自己,書生也不好逼人太過,鬆開了少女,輕晃手腕,鄙夷道:“本少這身衣裳是蜀錦的,看到這團花了沒,十個繡娘繡上半個月,都未必能得一匹,寸錦寸金,這一身,百兩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