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牛角的,深深淺淺的紋路布滿梳子,包漿瑩潤,陽光落在上頭,泛起水波樣的光澤。
她拿著帕子包著梳子,隻這一個動作,瓷瓶裡的藥便灑在梳子上,飛快的滲透進去,那藥是淺褐色的,和梳子上的紋路融在一起,半點看不出端倪。
她拿著梳子,迎著光照了照,對韓長暮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韓長暮輕咳了一聲,問道:“李鏢頭,這把梳子,你用了多久。”
李玉山滿臉疑惑:“這梳子是四年前我走鏢時,從一個胡商手裡買的,說是常用這梳子梳發,舒筋活血,能是烏發常黑。”
韓長暮點頭道:“就是這個了。”他用帕子托著梳子,遞到李玉山麵前,指著上頭的紋路道:“你看,毒藥和這梳子的紋路已經融為一體了,恐怕你拿到這梳子不久,就被人下了毒了。”
聽到此話,李玉山一臉震驚,半晌說不出話來。
姚杳則低著頭,唇角抿的極緊,忍笑忍得艱難。
李玉山回過神來,疑惑道:“不對啊,這梳子滿打滿算,我也是用了四年,怎麼會中毒至深呢。”
韓長暮歎了口氣:“這梳子不比尋常的貼身之物,每日都用,若頭上有破損,毒藥滲透的就格外快一些,你才會隻用了四年,就已經中毒如此之深了,若是發現的再遲一些,隻怕你的性命都難保了。”
姚杳低著頭讚歎了一聲。
真是好口才好神思啊,要說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哪家強,當然是靖朝內衛司找少使了。
李玉山震驚不已,連連後怕,連連慶幸,可即便找出了毒藥的源頭,但想要找到是誰對他下的手,卻是難了,他身邊的鏢師,來了走走了來的,四年間換了一批又一批,現在身邊的,早已不是四年前的那些人了。
他沉鬱了片刻,便想開了,行走江湖數十年,幾次危在旦夕的陷入險地,活到現在已經是撿來的性命了,能夠查到毒藥的源頭,再多活幾年,他也彆無所求了。
他衝著韓長暮拱了拱手,緩過一口氣,虛弱道:“既然如此,剩下的事情,就有勞韓公子了。”
韓長暮回了一禮:“李鏢頭放心,我定當竭儘全力。”
姚杳的目光又往佩囊上落了落,旋即飛快躲開,把梳子包好,道:“這梳子,婢子帶回去,這幾日仔細看看,看能不能查出來鏢頭中的是什麼毒。”
李玉山同樣客客氣氣的點點頭:“如此,也辛苦姑娘了。”
姚杳心裡裝著事,有些心不在焉的,況且下午行針,不適合她一個姑娘在這看著,她告了退,轉身要走。
韓長暮卻在後頭叫住姚杳,吩咐了一句:“去讓小廝燒一桶浴湯,用罷午食送過來。”
姚杳點了點頭,這才退了出去。
午食擺在李玉山的房間裡,姚杳拿銀針在飯食裡挨個兒試過來,並無異樣,才招呼著韓長暮和李玉山一起用飯。
她頗有些心事重重,吃的不多。
韓長暮不明就裡,唯恐李玉山看出什麼來,輕輕咳嗽了一聲,驟然開口:“阿杳,你去看看浴湯燒好了沒,讓小廝送過來。”
姚杳啊了一聲,竹箸脫手,掉在了地上。
她彎腰撿竹箸,眼風一錯,正望見李玉山露出衣擺,垂在胡床邊上的左腳。
那隻腳上沒有穿足衣,腳踝內側有一點皮膚顏色稍淺,疤痕猙獰,像是被火燒過。
她雙眼一眯,泛起些冷光,心裡狠狠抽了一下。
撿起竹箸放在食案上,姚杳回神告退。
她做完了韓長暮的吩咐,有些茫然,漫無目的的走回房間,重重靠在門上,半晌回不過神來。
她心潮起伏的厲害,覺得有些憋悶,喘不過氣來。
她慢慢挪到胡床上,撩起鵝黃色的細棉布裙擺,雪白的細棉布中褲,又褪了一半的足衣,露出左腳腳踝內側。
她擰了一方熱帕子,捂在腳踝內側,捂了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帕子涼了,就再換熱的。
一盞茶的功夫過後,腳踝內側多了一枚淺淺刺青。
那刺青是淺青色的,刺的很深,就像是皮膚下的血管。
她伸手摸了摸,隻有她自己知道,那不是血管,而是有人用某種東西,深入到她的皮膚下,刺下了這紋樣,平時不露分毫,遇熱則會顯露。
這是她長大懂事後,有一次沐浴,泡的時間久了些,發現的秘密。
她不知道這紋樣意味著什麼,不知道從何而來,她連深究,都不知道從何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