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肯來,是想來卻沒機會。
薛廣孝暫留方盤城後,敦煌戍軍的軍務就都壓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整日裡忙的腳不沾地,晚上隻想倒頭就睡,半步路都不想挪了。
胡姬,嗬嗬,那是閒暇時候的錦上添花,可不是忙碌時候的雪上加霜。
他都這麼累了,還是心疼心疼自己的老腰吧。
至於他不去,胡姬會不會惹出彆的幺蛾子來,這不是他擔心的範疇。
惹他不高興了,退回去就是了。
退回去,再換個更合心意的來。
反正胡姬有的是,宅子就在那。
夜色漸漸深了,熱鬨了整日的甜水巷安靜下來。
城裡宵禁了,不能隨意走動了。
婆娑喜靜,一個人待著的時候,不喜歡旁邊有人伺候,她把新羅婢都打發了出去,自己靜靜坐著,對著菱花鏡,看著鏡中模模糊糊的眉眼。
一個深色的人影從院子裡高高的老槐樹上落下來,就像槐樹上僅剩不多的枯葉無聲落地。
那人身段纖細,慢慢走到房間裡,站在婆娑身後,臉龐同樣落在鏡中。
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婆娑卻沒有驚嚇出聲,連頭都沒有轉一下,隻是看著鏡中多出來的那個人,低沉而清淡的開口:“我等了你多日了,怎麼才來。”
“路上有事耽擱了,你怎麼樣。”那人竟是個姑娘,聲音爽利。
婆娑轉過頭,看著那人凹陷的臉頰,狠狠愣了一下,倒了杯溫水遞過去,沒有回答她的話,反倒心疼了一下:“夕顏,你瘦了。”
來的這人正是內衛司的暗樁,程夕顏,她像是與婆娑早就相熟,她摸了摸臉頰,似乎的確比剛出京的時候消瘦了些,這一路不大好走,清減也是正常的。
她連喝了幾杯溫水,沒有說話,靜靜等著婆娑開口。
婆娑道:“如我們所料,一切都很順利,我被送到沐春身邊監視他,但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懷疑我了,一直都沒有出現過。”
程夕顏微微一笑:“你是個陌生人,他不相信你才是人之常情,不過,隻要你在這裡,他就一定會來的。”
婆娑點頭:“這是自然,我有的是耐心等他。”她想了下,問道:“少使什麼時候到。”
程夕顏搖了搖頭:“還不清楚,少使走的是水路,不便傳信,行腳幫的人對水路也是鞭長莫及,不過我算著日子呢,少使也就這兩日就到風陵渡了,下船換馬,腳程就快了。”
婆娑點頭,剛要說些什麼,門口的老槐樹上發出咕咕咕的叫聲。
二人神情一滯,對視了一眼。
程夕顏拍了拍婆娑的肩頭,低聲叮囑了一句:“你要當心,即便謀劃不成,也要保住自身,少使不會責怪你的,我先走了。”
說完,她疾步出了房間,飛身躍上屋脊,遠遠的避開了這處宅院。
老槐樹上也有個暗色身影,掠過深沉的夜色,如同宿鳥一般,一同飛身遠去。
與此同時,院門輕響,翠衣胡奴忙著開門,見著來人,謙卑的行了個禮:“老爺回來了。”
原來是沐春來了,忙了這幾日,終於閒了下來,這一閒就想起了這宅子裡的胡姬,便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
院子裡挑了兩盞燈籠,昏黃的光暈落下來,依稀可辨院中的景致。
沐春邊走邊點頭,這院子裡布置的疏落清爽,不是那等小家子氣的纏纏綿綿,甚合他的心意。
萬亨的確是個辦事周全的妥帖人。
剛走了幾步,婆娑便迎了上來,攙扶住沐春的手,甜軟的笑容中帶了幾分清冷:“爺回來了。”
酒醉那晚,沐春不記得婆娑的模樣了,酒醒之後,他隻顧著和萬亨王聰周旋,也沒顧上仔細看的她的模樣。
現在在光暈裡看下來,的確是張彆有風情的芙蓉秀麵。
沐春笑了笑,走進房間。
婆娑忙著擰了淨麵的熱帕子,輕輕柔柔的給沐春淨麵,淨手。
收拾利落後,沐春寬了外裳,換了更舒適妥帖的細棉布中衣,歪在大胡床上,指了指對麵的小杌子,神情淡漠道:“坐下說。”
婆娑忐忑不安的搖了搖頭:“奴不敢。”
沐春支著一條腿,神情溫和,不像征戰沙場的武將,倒像溫文爾雅的文官,他一雙鳳眼挑了挑,情緒莫名的一笑:“坐吧,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咱們就敞開了說。”
婆娑反倒平靜坐下,抬起那張麗色驚人的臉,沒有驚慌失措的神情,一派平靜:“爺您說吧,奴都聽爺的。”
沐春的手肘抵著膝頭,手掌支著下巴,神情懶散的在婆娑臉上巡弋片刻,點了點頭:“你是很美,可我做過的事我都記得,我沒做過的事,彆人也誆不了我。萬亨送你來我身邊的用意,我是清楚的,若我把你送回去,你的下場,你心裡可有數。”
婆娑麵不改色,神情泰然自若的點頭:“奴清楚,爺想讓奴做什麼,奴都聽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