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撚熟的從酒缸裡沽酒,又切了兩碟熟牛肉,盛了兩碟小菜,擱在食案上,把一個佩囊放在老嫗手裡,溫言細語道:“您這腿,我看還是不行啊,回頭我再請李老頭過來給您瞧瞧啊。”
老嫗顫巍巍的搖了搖頭,像是沒聽明白赫連文淵在說什麼。
赫連文淵拍了拍老嫗枯瘦的手,轉身坐下,衝著王顯歉疚笑道:“大娘年歲大了,耳朵不太好,腿腳也不便利了。”
王顯唏噓,人上了年歲,活著真是不易。
他沒多說什麼,隻覺得這赫連文淵倒是心善,即便這趟生意談不成,也是個可交的人。我:
他仔細端詳赫連文淵,頭一眼看此人時,覺得並不像個胡人,但這會兒坐下來仔細看,此人眼仁色淺,發色微棕,皮膚也比尋常漢人要白一些,長的很是溫和含蓄,並不像胡人那般粗獷,隻是一身半舊不新胡襖,顯得這人格外挺拔健壯。
他斟了盞酒,敬了一下赫連文淵:“赫連兄宅心仁厚。”
赫連文淵咧嘴一笑,隨意的擺了擺手:“順手的事。”他沒有用酒盞喝酒,而是拿著酒壺,直接對著壺嘴兒往嘴裡倒,喝得暢快儘興了才道:“不知方才兄台說的事,可否再詳細說一下。”
王顯點頭:“是這樣的,我們是長安客商,打算取道莫賀延磧,前往龜茲國,想請赫連兄做向導。”
赫連文淵愣了一下,疑惑不解的問道:“去往龜茲國,取道莫賀延磧,似乎繞遠了些吧。”
王顯有些尷尬,笑了笑。
赫連文淵繼續問:“如今伊吾道暢通好走,沿途又有十驛,為何不走伊吾道,反倒要繞莫賀延磧。”
王顯摸了摸後腦,有些話,實在不方便對赫連文淵明說,心裡不禁有點疑惑。
做商隊向導,給銀子就行了嘛,問這麼多乾什麼,難道做商隊向導的,都是這麼謹慎的嗎?
見王顯麵露難色,抿唇不語,赫連文淵明白了幾分,淺色的眼仁閃了閃,壓低了聲音道:“你們,是不是沒有路政文書。”
王顯忙著擺手:“不是不是,赫連兄莫要誤會了,商隊文書齊全,絕不會給赫連兄惹麻煩。”
赫連文淵似笑非笑,並不全然相信。
他做商隊向導足有二十年了,也算有些見識了,尋常的商隊,出入都是備齊了路證文書,走伊吾道驗關牒過所,一路上便利安全。
誰會巴巴的去選那千難萬險的莫賀延磧,隻有文書不全的,或是壓根兒就沒有路政文書的。
隻是這樣的商隊想要出關,隻有護衛和向導卻是萬萬不夠的,總要在肅州城裡找個可靠的引路人。
這引路人並非人人都能做的,須得膽大心細處變不驚,跟關隘戍軍關係又十分親近。
赫連文淵看了看王顯,這人長的憨厚,並不像敢把腦袋彆再褲腰上的人。
不過,即便是,他也不怕,行商二十年,自保之力還是有的。
他點了點頭,笑了笑:“那,還真是某誤會了,隻是不知道這一趟,兄台能給多少籌資。”
王顯笑了:“莫賀延磧凶險,某不會讓赫連兄吃虧,主家說了,若赫連兄肯走這一趟,願出八百張茶券。”
大一些的商隊走一趟西域,給護衛向導駝馬隊之類的籌資,頂多六千張茶券,分到赫連文淵這樣的向導手中的,不過四五百張。
赫連文淵五個月前隨敦煌萬家走了一趟西域,便分到了五百五十張茶券,已算是天價了。
這些年關中河西一帶的買賣,多數都用茶券抵了白銀銅錢為籌資,官商流通皆沒有阻礙,每張茶券可以抵一吊多錢。
八百張茶券,實打實的是個天價。
赫連文淵的眼睛閃了閃,著實有些心動。
但能出這樣的天價雇他一個向導,走一趟莫賀延磧,隻怕不止是行商。
他雖心有猶疑,但還是抵擋不住誘惑。
走完這一趟,他就能攢夠那一筆銀子,贖了她出來,留在肅州也好,去甘州涼州都好,以後都是好日子了。
他捏了捏拳頭,下定了決心,口中的稱呼已經改了:“王兄,某應下此事便是。”他找了紙筆過來,寫下了家中的地址遞給王顯:“王兄,這是某家中地址,過完年,王兄儘可以來找某。”
王顯愣了一下,連忙搖頭:“赫連兄誤會了,並非是過完年,而是近日便要啟程。”
赫連文淵徹底愣住了,他知道這趟銀子不好掙,可沒想到這麼不好掙。
他搖了搖頭:“王兄可知道,如今天已經冷下來了,莫賀延磧裡滴水成冰,這個時節進去,是幾乎沒有生機的。”
王顯沒料到會如此凶險,掙紮了一下,才點頭:“赫連兄也知道,這是主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