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
今日是長安城上元燈會的最後一日,這上元節是長安最重要的節日,三日的上元燈會,宵禁暫弛,東西二市的幌子遮天蔽日的高懸起來,一盞接一盞的各色花燈擠擠挨挨,掛滿了街巷兩側。
城中一派喜氣洋洋,人潮喧囂,人人都覺得銀子燙手,迫不及待的要多花一些出去。
可大明宮的延英殿裡,氣氛卻有些凝重。
永安帝的臉色發青,抓起書案上新換的白玉鎮紙,就砸了下去。
咣當一聲,那白玉鎮紙正砸在鴻臚寺正卿張興才的腳邊兒,碎成了幾塊,他嚇得打了個寒噤,一句話都不敢說。
跪在張興才旁邊的夏紀綱覷著永安帝的臉色,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跪到發麻的腿。
聖人很暴躁,後果很嚴重,還是躲遠點好。
永安帝怒不可遏的大力捶著書案,破口大罵了起來:“放屁放屁,放屁,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們鴻臚寺就是這樣為君分憂的嗎?啊!!”
張興才滿頭冷汗淋漓,一滴一滴的往下掉,砸進青磚縫裡,他有苦難言,隻覺得心裡冤呐。
領聖命的是少卿,被聖人罵的卻是他,合著他這個正卿,唯一的用處就是背鍋扛雷的唄。
夏紀綱沒覺得張興才有多冤,就覺得聖人怪不容易的,怪憋屈的。
自古以來,哪朝哪代都少不了公主和親這種窩囊事兒,可沒有哪個皇帝會真的嫁個公主出去,多半都是宗室女冒充的,更有甚者,用宮女冒充。
聖人算是不錯了,沒用宮女用宗室女,吐蕃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咄咄逼人非要用真正的公主來和親,這不是逼人太甚嗎?
難怪聖人會暴跳如雷了。
送去和親的宗室女容郡主出了醜事,吐蕃人抓住這點兒寸步不讓,鴻臚寺的少卿鄭賢恨不能住在四方館安撫吐蕃使團了,可安撫來安撫去的,吐蕃人卻越發的蹬鼻子上臉,竟然非要逼迫大靖朝嫁出個真正的公主。
永安帝膝下子嗣頗豐,皇子公主都不少,可是適齡的公主卻隻有兩位,一位是天生有殘,左腳微跛,自然是不能和親的,而另一位是小楊妃的愛女,聖人的心頭肉,更加不能和親了。
這樣左右為難之下,聖人隻是暴怒而不是發瘋,已經是定力非比常人了。
夏紀綱有心替張興才求個情,畢竟自打出事以來,張興才雖然沒有實際做些什麼,但都恨不能住在鴻臚寺,守在四方館裡了,況且在這件事情裡,最該罵的應該是那倒黴催的霍寒山。
他斟酌著開口:“陛下息怒,吐蕃人蠻夷未開化之地,素來貪得無厭。”
話還沒說完,永安帝就氣的跳了起來:“貪得無厭,朕就不信,沒人治得了他們。”他點著夏紀綱的鼻子道:“久朝呢,久朝什麼時候回來,怎麼還沒到。”
夏紀綱恨不能抽爛自己的嘴,這張愛管閒事的嘴,惹禍上身的嘴,他斟酌了又斟酌:“算日子,應該快到了。”
永安帝的臉色陰沉的厲害,望向一派陰霾的夜色,他已經很多天沒有睡著覺了,一閉眼就是小楊妃和愛女抱著他的腿痛哭的模樣,還說出了早知如此,就把小女兒的腿也弄瘸,總好過遠嫁吐蕃活受罪。
現在弄瘸了還來得及嗎?
永安帝陰沉著臉不語,夏紀綱和張興才跪著也如跪針氈,渾身毛骨悚然。
滿地的金磚又冷又硬,硌的人膝頭冷痛,雖然殿內的炭盆燒的極旺,殿內溫暖如春,可是夏紀綱和張興才卻覺得寒意逼人,比外頭的森然冬夜還要冷的徹骨。
兩個人同時生出同一個念頭,若是再多跪片刻,搞不好就要成為大靖朝頭一個被凍死的朝臣了。
就在氣氛凝重到一觸即發之時,小內侍走到殿門口,跟高輔國低語了幾聲,他神情一凜,忙弓著身子走進殿中,低聲回稟:“陛下,韓少使回來了,在殿外求見。”
永安帝大喜過望,高聲道:“宣,快宣。”
夏紀綱和張興才先後長長舒了一口氣,對視一眼,終於不用挨罵了。
聖人總不能可著一個人罵吧,被罵了這麼久,也該換個人罵罵了。
沒過多久,沉沉的腳步聲傳來,韓長暮風塵仆仆的走進殿中,帶進了滿身的冰霜寒意,撩起袍子下跪叩頭:“微臣韓長暮,叩見陛下。”
永安帝動了下身子,克製住走下去扶一把韓長暮的心思,沉聲開口:“平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