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現在就簽。”沈問津起身離席,去電視機櫃下邊拿了紙和筆,一蹴而就,遞給木子。
“怎麼跟簽售會似的。”露娜在旁邊看得好笑。
“簽售會的話,大明星得講兩句。”露絲補充說。
露絲話音剛落,向之即刻接上了,拖著嗓子起哄道:“講兩句!” 它先是抿成了一條直線,片刻後鬆開了,微微張著,問:“什麼電影?”
就像現在,他完全分不清,自己的心跳得快成這樣,有多少源自於電影畫麵,又有多少來自於手心渡過來的體溫。
但是沒有被掙開,算是一個好兆頭。
直到好一會兒後,他才回神,在心裡罵了一句“要死”。
他看著周遭忙碌的人群,隻覺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沈問津腦子很空,又很亂,像是白板上纏了一團毛線,數量不多,但是怎麼也解不開。
沈問津究竟隻是一時興起,事先也沒了解過影院最近上線了什麼電影,隻能從記憶裡揪出了一部最近網上風挺大的,道:“就那部,最近挺火的,《誰是凶手》。”
觸感溫潤乾燥。
沈問津歎了一口氣,把酒杯擱上桌。
“那會兒真的很感動。”
齊客端著蜂蜜水進來的時候,他正坐在人體工學椅上,支著腦袋,瞅著沒開機的屏幕發呆。
沈問津心道那不是因為自己不知道彆的影片麼,硬著頭皮“嗯”了一下。
剛來鬆下客的時候,他還很局促。除去第一天跟著向之拍了玩恐怖遊戲的視頻,之後似乎就沒什麼活可以乾了。
沈問津:嘶。
播完廣告,片頭直接開啟高能模式,一張帶著麵具的血臉霎時充滿了整個屏幕,幾乎沒給人喘息的時間。
常洛:這不是就有理由肢體接觸了麼?
“講兩句”合唱團人數越來越壯觀,節奏越來越快,頗有些“不講就喊到地老天荒”的架勢。
很不幸,他又一次被嚇到失聲了。
自己方才抓的是齊客的手。
不會死,但是很可能會把人嚇跑。
常洛:真正的勇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
但常洛是個小天使,具體表現為不論如何都能給他哥加油鼓勁。
自片子開始播放後,什麼佛教鬼故事,什麼密室逃脫,都被他拋諸腦後。《誰是凶手》自此以一己之力強勢空降沈問津噩夢源頭排行榜第一。
沈問津連夜學習了“如何在看恐怖片時緩解害怕情緒”這一命題,第二天下午視死如歸地坐上了齊客的車。
良久,齊客答非所問:“你要拽到什麼時候?”
……怕鬼還說看恐怖電影,不是純純有病麼?
“恐怖片?”齊客的目光帶著狐疑。
“那必須的啊。”費列萊笑著拍了拍他的背,“都是一家人,罵你就是罵我們。”
被某人不留情麵地指出來後,手下的體溫倏然變得有存在感了許多。沈問津被火燎了一下似的驀地鬆開了手,就看見齊客掏出手機,問:“票買了麼?”
常洛:其實看恐怖片也挺好。
直到右邊那個“扶手”動了動,倏然翻了個個兒,反過來攥住了自己,沈問津心跳驟然漏了半拍,才意識到——
“怎麼?”
他舔了一下嘴唇,慢慢抬起頭,眸光從手腕慢慢上移至那人的臉,最後停在了那張薄唇上。
倒都是兩兩結伴來的,看起來都是一男一女的情侶配置。
就好像於深夜站在萬丈懸崖上往下跳的時候,根本無法被身邊的風景吸引,因為急速下墜帶來的刺激感強過了天上的雲和河裡的月。
因著今天是工作日的緣故,影院裡人不多,他們壓著時間進場,廳裡也隻是稀稀拉拉坐了幾個人。
“鬆下客第一次讓我有家的感覺的時候,是那天費列萊生日的直播。”沈問津眨了一下眼,輕聲說,“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有個人頂著不太友好的id在彈幕罵我,罵得挺難聽的。”
“誒這不行!”費列萊有點急,“你好好講兩句啊。”
齊客什麼話也沒說,把蜂蜜水擱上沈問津的桌子,轉身欲走,手腕卻驀地被人扯住了。
他有些心急地等著齊客的答複,卻見那人一聲不吭,視線也不知落於何處。
常洛:草,好像是這樣。
“齊客怎麼這麼難追”“下一步該怎麼做”“我要是直接問他喜不喜歡我,我會不會死”。
影廳裡響起幾聲尖叫,聲音有男有女,裡麵倒沒有沈問津——
沈問津愣了一瞬,搖搖頭。
恐懼,刺激,欣悅抑或是衝動,沈問津辯不清腦內交織錯雜著的情緒,隻知道自己迸出的第一個想法是:吊橋效應真的很明顯。
沈問津:……人生過於慘淡,勇士直接掛了。
他坐在椅子上,看著老板推門而出,室內重歸沉寂。
到時候嚇得屁滾尿流,在某人麵前丟人了怎麼辦?
要講什麼呢?他想。
沈問津被費列萊拱了一下,站起身,眯著眼想了會兒,說:“那啥,要說的都在酒裡了!”
沈問津以自己那所剩無幾的腦細胞思考了一下最後一個問題,得出結論——
往後的時間裡,沈問津幾乎一直處於一種遊離於影廳之外的狀態。他能看見畫麵聽見聲音,但是手心那不屬於自己的體溫存在感過強,以至於他根本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到影片上-
於是他還是打算采取懷柔策略,穩紮穩打向上攀岩。
齊客在屏幕上輕點了幾下,說:“下午三點半到五點半?”
常洛:……
常洛:你怕的時候就抓他手!
白板上有好幾個問題同時叫囂著——
出發之前他和常洛報備過行程,常洛對他豎了個大拇指。
沈問津的眼睛很輕地眨了一下,換了個姿勢,聽著齊客繼續道:“蜂蜜水喝了,早點睡。”
但後來……
吸氣聲此即彼伏基本沒停,沈問津隻覺心跳得厲害,喘息聲粗重到自己都能聽見。
“我本打算掠過去的,畢竟直播,鬨得太難看了不好。沒想到你們直接給人拉黑了。”
“你明天有沒有空?”他拽著齊客的手腕問。
沈問津……我覺得會心跳加速的是我。那人根本不怕鬼啊淦,我要這吊橋效應有何用,讓我愛自己他愛得要死要活?有病?
老板的酒管夠,於是又喝出了一片醉鬼。老度露絲露娜回家後,齊客腦瓜子嗡嗡,還是滿頭黑線地走去廚房,給他們衝蜂蜜水。
而現在,齊客手背朝下,和自己五指交握,兩隻手的手心緊緊貼在一起。
常洛:其實你思路挺對的。不是說心理學上有個詞叫“吊橋效應”,是指人在危急時刻往往會產生一種錯覺。比如說和人一塊兒看恐怖片的時候,心跳加速,但是大腦會把它誤認為心動的感覺,
他的呼吸重了幾分,回過頭,聽見椅子上的醉鬼口齒清晰地說:“先彆走,問你件事。”
沈問津不明白為什麼情侶約會會選擇看恐怖片,隻知道自己絕不會再邁入恐怖片的影廳第二回。
沈問津下意識道“好”,剛脫口而出,忽又回過味來:“不是我請你麼?”
“想不想去看電影?”
手腕下的皮膚有點燙。沈問津想。
周圍大片大片被嚇到的吸氣聲與尖叫聲中,他聽見了那人一如既往的冷淡腔調,合著木質香一塊兒輕輕淺淺地渡了過來。
“一路走來,你們幫了我特彆多。感謝的話不想多說,這麼的,我自提一杯吧。”
“說晚了。”齊客從屏幕上抬起頭,瞥他一眼,“票買完了。”
他腦中一片空白,雙手本能地攥緊了扶手,注意力全在電影畫麵帶來的衝擊力上,全然沒有注意到扶手的觸感有些不對勁。
沈問津慢半拍地“噢”了一下。
時已仲秋,窗外蛩音早已歇了聲,隻剩遠方馬路上汽車駛過激起的聲浪,以及不知誰家孩童清亮而不知疲憊的嗓音。
常洛:怕什麼,你有正當理由啊,你害怕!
沈問津這才發現自己還抓著那人的手腕。
沈問津:……行。
席間一片掌聲,依稀夾雜著不知誰發出的“嗐,一家人說這話”“津哥牛氣”等聲音。
“彆怕。”齊客說。
沈問津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第二次有所觸動,是那晚上一起吃麵,我被迫煮麵給你們吃。”沈問津笑道,“之前你們一直對我很客氣,那回倒是支使我支使得挺順手,我才感覺真真正正融入集體了。”
沈問津:會不會有點明顯了。
沈問津則生怕自己酒後說胡話而暴露想法,於是早早洗了澡,溜回房間休息。
兩個小時過得像是兩分鐘,又像是兩個季度。
待片尾曲響起,大熒幕上開始滾動參演人員的時候,沈問津才恍然回神,右手動了一下。
好像有點麻。
……正常,兩個小時沒挪窩了。
“挺好看的。”齊客破天荒主動開口評價。
沈問津靜了幾息:“……嗯。”
“怕麼?”齊客又問。
“……還行。”
“還行的話。”齊客似是輕輕笑了一下,“為什麼抓著我的手不放。”
沈問津一滯,驀地鬆開手。【流金夢遊】
……當然是因為喜歡你啊。他在心裡說。
但是現在還不是表白的時候,於是他隻是道:“那我改個口,挺怕的。”
齊客站起來,慢條斯理地把水杯放進包裡。沈問津以為這個話題終結了,也站起身,正準備往外走,忽聽身後傳來了低低的一聲。
“晚上會做噩夢麼?”齊客問。
沈問津又是一愣,放下了剛抬起來準備往前邁的腳,便聽齊客接著道:
“會的話,要不要我陪你?”
第95章 過往
這是兩人的第四次同床共枕,沈問津心態良好。
他把演員的職業修養發揮到極致,按捺住激動而難以言喻的心情,愣是一路四平八穩地和齊客在外吃了飯,回了家,洗了澡,早早躺上了床。
……然後他就發誓,在追到齊客前,再也不和那人一起睡了。
無他,就是生理反應有點難熬。
黑暗中,除視覺外的感官會敏感許多。每當那人翻身時,被窩裡的木質香都會濃鬱一點,輕飄飄而曖昧繾綣,幾息之後又淡下去。
如此反複幾回,沈問津便有些耐不住。
當齊客再一次翻身的時候,沈問津輕吐了一口氣,淡聲開了口。
“你能不能彆老動?”他說得理直氣壯,“我睡不著。”
齊客平躺下去,聲音隔著很近的距離傳來:“為什麼?”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沈問津含糊地說,“一個大活人在你旁邊動來動去,你能睡著?”
齊客似是沉思了一陣,片刻後重新有了反應。
“睡不著的話,聊會兒?”他問。
“聊什麼?”沈問津問。
“下周的視頻……” “有點冒昧。”
“倒也不是……”沈問津卡了一下殼,接著說,“就是看緣分吧。”
……隻是某人仍舊沒什麼被捂暖的跡象,對自己的態度似乎和以前沒什麼差彆。
過去的那段往事,他其實早已釋懷了,從不提及的原因,一方麵是怕聽者不知如何安慰,另一方麵是說出來顯得自己挺慘。
“你好像說過很多遍。”齊客接話,“很想談?”
他又給齊客灌輸了一點方法,而齊客悟性高,一點就透,很快便唱得像模像樣。
力羊max在喊到第五次“卡”的時候把耳機摘下了,揉了揉眉心,對著沈問津說:“津老師,你去指導一下唄。”
齊客說到這兒,頓了一下。
“沒事。”
周景汀不是說追人就是要撩麼,自己這……應該也算用嗓音變相撩人?
“後來才知道,那男的外邊有人。不止一個,挺多,總換。”
“很顯然沒有啊。”沈問津歎了口氣,“不過我說實話還得謝謝他。要不是他,我也不會來鬆下客。”
假如是彆人,肯定得說上一大片“都過去,沒事的”“揍他丫的”諸如此類的安慰話術,雖是好意,但氣氛總會有些片刻凝滯。
齊客從譜子裡抬起頭,挑了一下眉,說:“上天入地,舉世無雙。”
於是自己的呼吸不知怎的,也亂了。
“那就睡。”齊客道。
“你知道?”
他在玻璃門外,隻能隱隱綽綽聽見錄音室內的聲音。齊客唱到“我們踏著風霜一路走來,看見終點繁花盛開”的時候,有個音一直轉不好。
齊客很少說這麼一大篇話,說起來的時候似是有些不自在,每道出一句,呼吸都會錯亂一陣。
繾綣曖昧,帶著溫熱的濕意。
“我大學時,他們離婚了。”齊客道,“我慫恿的。我說我能養她。”
“請柬上寫的丹州。”
“好好好,我知道你唯物主義忠實擁護者,不信這些。”沈問津笑著說,“主要是給自己心理暗示,就算到頭來是一場空,也不至於太難過。”
“我媽很難過,管我也管得愈發嚴,嚴到一種近乎病態的地步。”
齊客總愛說自己說的是實話,但在沈問津看來,都或多或少地帶上了誇張的成分。
沈問津歎了口氣:“唉,他都結婚了,我還單著。”
齊客的聲線依然很冷,但恰好合上了歌詞的“踏著風霜”,倒是挺應景。隻是唱到“盛開”的時候,那轉音轉得確實有些不倫不類。
沈問津一愣,好半天才從塵封已久的回憶裡把對應的情節揪出來。
歌詞是大家一人幾句拚出來的。或許是一塊兒呆久了心有靈犀,拚出來的文字還挺和諧,有內涵有深度,展現了鬆下客一路走來的曆程。
常洛對此感到很佩服:哥你居然能做到六點多起床和人去擼鐵?
具體表現為,齊客並不排斥他偶爾的某些小動作,比如牽手、靠肩膀什麼的。
這天,鬆下客全體成員前往力羊max的錄音棚,錄製屬於公司的第一首歌。
其實那根刺早已斷了,不疼。
“說得太誇張了就會顯得比較嘲諷,老板。”他捏了一下指關節,笑著說。
“嗯。這個轉音對你來說應該挺容易,你進去看看。”
沈問津在工作方麵一向不含糊,簡單收拾了下就去上班,精力充沛地乾到了晚上七點,又周而複始地這麼過了兩個星期。
“你前經紀人麼?”
“你也早點。”
他們其實離得很近,室內又極其沉寂,以至於沈問津能很清晰地聽見那些聲音。
除了收獲一些無足輕重的“沒事,都過去了”外,並不能得到什麼實質性的反饋。
沈老師很滿意。
沈問津:[哭]
“實話。”齊客道。
“其實也沒什麼。”沈問津笑了一聲,“不過是某些傻冒坑我,想用我的臉換取利益,那也得看我答不答應。”
齊客靜了半拍,很快再次出了聲:“其實有件事一直想問……”
大家唱功都還不錯,沈問津也是在這時見著了齊客認真唱歌的模樣——
“他手段不少,讓我媽背了一筆債務。我一時疏忽,也連帶著掉坑裡。”
這一聲“嗬”很有靈性,萬般情緒皆在不言中。
齊客輕聲應著。
“嗯?”
不過這回與上回不同,床鋪旁躺著的人早早起了床,估摸著已經去了公司。
“假如介意的話就算了。”他又補了一句。
“周景汀下月十六結婚,拉我當伴郎。”他說。
這兩周裡,沈問津繼續自己的追人計劃,包括但不限於約人去江邊吹夜風、打球,甚至投其所好早上和人一塊兒去了健身房鍛煉,自我感覺進展還算順利。
而撩人撩得成不成功他不知道,反正他努力了。
“沒。”齊客的聲音很沉,從很近的地方飄過來,“可能是因為……家庭原因?”
臉上仍舊麵無表情,但是會微微昂起頭,眸光從睫毛的縫隙裡往下漏,看起來……很深情。
沈問津想著這人還挺注重同學情,接著想到這人會陪自己一塊兒去婚禮現場,複又止不住地高興起來。
沈問津在腦子裡飛速搜羅著話題,總算拉出了一個和倆人都相關的。
“嗯。”齊客應道,“我知道。”
滿意的沈問津正準備功成身退,忽見齊客又把歌詞翻過去了一頁,狀似漫不經心地隨口一問:“你唱歌這麼好,為什麼高中文藝彙演不願意上台?”
他問:“分開的那幾年,你是不是……經曆過什麼?”
沈問津臨危受命,被迫對上了齊客那還沒從演唱裡完全走出來、略顯深情的眼神。
齊客還沒說完,就被沈問津喊了停:“今天不想聊工作。”
他唱完一遍,看著齊客抿著唇,麵無表情地把譜子翻過去一頁,並猜不透那人內心的想法,於是打算打個直球。
悶著悶著,就逐漸成了一種習慣,不輕易參與社交,用經常性的沉默在周遭築起一道牆。
“困了”是一句謊言,沈問津先是睜著眼睛和天花板玩“一二三木頭人”,而後開始數羊。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入了夢,隻知道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然日上三竿,手機屏幕上的“10:00”舉世矚目。
沈問津在黑暗裡眨了一下眼,輕輕說:“都過去了,你想聽嗎?”
齊客也從嗓子裡悶出了一聲很沉的笑,片刻後,慢悠悠地說:“隨緣也好。”
沈問津:……
母親管得太嚴,所以兒時有什麼話都不敢跟她說,一直悶著。
“去。”齊客答得毫不猶豫-
“你問。”沈問津說。
“就是說呢,把該做的做好,結果看淡,不強求。”沈問津道,“萬一哪天緣自己上門了,我躺著就擁有了愛情,豈不是美滋滋。”
“不過他結婚……不在青州?”齊客問。
沈問津心說再冒昧還能冒昧過我麼,就見齊客很小心地翻了一個身,離自己更近了一點。
沈問津:……
沈問津倒沒注意到這個問題,想了會兒,回答:“他父母幾年前都搬丹州去了,那兒離他女朋友老家也挺近,估計就在那兒辦了。”
“那當然。”沈問津笑著說,“自信一向是我的良好美德。”
他生了一副好嗓子,唱起流行音樂來宛如初夏的深林裡的山澗,流水潺潺而極富質感,用常洛的話說就是“當不了明星就當網紅去賣唱,說不定掙得比明星還多”。
“我唱得咋樣?”他問。
“他給我發了電子請柬。”
和齊客聊天就是舒服。他想。
“所以那之後我就佛了,一切隨緣吧,不抱希望就不會失望。演藝生涯斷送了,我就學習技能走其他路。我本來也打算做視頻博主來著的,要不是你把我招過來,說不定我們會在百大頒獎典禮上相見呢。”
“我?”
“我家曾經是中國傳統式家庭,我爸賺錢我媽顧家。我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我身上,管我管得很嚴。”
他原以為話題到這兒就終結了,沒想到齊客一反常態,還能往下接:“為什麼?”
沈問津厚著臉皮求誇,齊客瞥他一眼,張口就是“上天入地舉世無雙”,給沈問津聽愣了。
常洛:有文化!像我這種粗人,就隻會說“牛逼”。
但這並不意味著,有人帶著十足的善意問起的時候,自己不會動容。
齊客“嗯”了一下。
那會兒大家原想的是沈問津唱歌,齊客鋼琴伴奏。但是沈問津自認隻是個半吊子,雖然聲線好聽,然發揮極不穩定,常常跑調,便推拒了。
“這麼有自信?”齊客問。
就好像某根深埋於血肉的刺,埋得太久以至於自己都不在乎了,卻被人一眼看穿,在某個夜深人靜的夜晚,輕聲問自己疼不疼。
齊客點點頭,沈問津接著說:“你唱一遍我聽聽看。”
就不該對這人抱有什麼幻想。
……他再一次華麗麗地遲到了。
他頂著壓力,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氣,說:“力羊老師派我來指點一下你。”
沈問津:拚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嗯?”
沈問津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爸生意越做越大,錢賺了很多,往家裡拿的少。”
“嗯。”
譬如此刻,齊客也並未再說什麼,隻是從喉嚨裡悶出了一句近乎沒能出聲的“嗯”。
像齊客這種,聽完後並不發表看法,儘職儘責地扮演一個不會出聲的樹洞,便讓人感覺很安心。
齊客應“嗯”:“假如你不介意。”
“嗯,飯桌上把我送給某綜藝的導演,事先也沒問過我答不答應。要不是我當時拒絕的態度夠堅決,嗬。”
他沒接著往下講,但沈問津幾乎全然明白了。
他“嗯”了一下作為回應,不動聲色往遠處挪了一點,直至挪到了聽不見聲響的地方,才停下來,狀若泰然無事地說:“困了。”
“彆光說我了,也說說你。”沈問津側過身,看著黑暗中那不甚清晰的輪廓,輕輕問,“你為什麼這麼高冷,不愛和人說話?不光是對我——當然在我麵前話更少——你對所有人都挺冷。”
房間裡又沒聲了。
沈問津於是親身給齊客示範了一遍。
但是被問起來的那一瞬,忽然又動了一下,變得疼起來。
齊客沒說話,沈問津繼續往下碎碎念。
“那你去麼?”沈問津問。
而此刻他心裡還有點小九九——
兩周裡發了兩個視頻,流量都不錯,剪輯也順手了許多,齊客能改動的地方越來越少。
“你答應了麼?”
而班裡也沒能找出第二個撐得起台子的,於是班級文藝彙演的節目就變成了齊客和另一個學過幾年小提琴的女生一塊兒上演西洋樂合奏。
“那會兒唱歌跑調。”沈問津說。
“現在就不跑了?”
“大學上了兩年聲樂課。”
沈問津有時候感覺齊客真的非常矛盾。
明明高中時對自己不理不睬,但那些已經被時間磨得所剩無幾的細節,總能被他在合適的時機提起來。
每次都似是隨口一問。
他從前也以為齊客真的隻是隨口一問,但這會兒卻生出了某些不甚分明的念頭。
……自己都模糊了的事,他為什麼記得那麼清楚?
真的隻是細心且記憶力好麼?
於是一些被他打為“貪念”的情愫便以難以抑製的速度冒了頭,令他總在心裡嘀咕:
齊客是不是……對我也有哪怕那麼一點點感情,隻是這人向來不會表達,或是看不清自己的內心?
這一嘀咕,就嘀咕到了十一月十五。
第96章 表白
伴郎需要早起,且結婚地又在丹州,距離上海有點距離。一大清早趕路怕來不及,周景汀就幫他訂了間酒店。
而沈問津很自然地邀請了齊客。
“要不要跟我一塊兒去?”他問,“剛好景汀在那兒訂了間酒店,咱們可以住兩晚,順道玩一玩。”
齊客當然不會拒絕,於是兩人坐高鐵前往丹州。
婚宴舉辦的酒店正處於市中心,倆人在賓館歇了一晚。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沈問津就被周景汀一通電話催著去做造型。
這一忙便忙昏了頭。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乾起來簡直不值今夕何夕,待沈問津撈起手機看時間的時候,才驚覺已經下午四點了。
不知道齊客在乾嘛。他想。
但是現在很顯然沒有閒情逸致去想某人,他剛把手機揣回兜裡,就聽周景汀在旁邊說:“去門口迎賓了問津。”
沈問津笑著問他:“給你累死累活當了一天的苦力,到時候還要幫你擋酒,回頭怎麼謝我?”
“怎麼謝你怎麼謝你,伴娘團都是美女,微信全在我媳婦兒手裡,你要的話回頭推你就是了。”周景汀拍拍他的肩。 齊客:挺前麵,離伴郎席近。
他隻是看著,卻默不作聲。
齊客不吭聲,連眼皮也沒掀。
“……”
“我乾什麼?”沈問津氣笑了,“我回家啊。”
“齊客?”沈問津不信邪,又喊了聲。
但是目前的景象……難不成真一朝回到解放前?!
沈問津氣極反笑,覺得這人就是天生克他。他“嗤”了一聲,抬起眼問:
伴郎團有一半和周景汀去門口迎賓,沈問津作為大帥哥,很自然地被周景汀拉去充門麵。
“在這兒乾嘛呢?你什麼都不說,我倆乾瞪眼瞪到天亮麼?”
而當他猛地轉頭,想接這句話的時候,那人早已邁入廳堂,隻留下一抹高瘦的背影。
齊客這麼說,沈問津就放下了心。
沈問津鑽出人群,急著想找齊客說上兩句,不成想半路又被叔叔阿姨們圍著想給他介紹對象。待他好容易應付過去,脫身而出的時候,席上已經不見了齊客的影子。
齊客仍舊不吭聲。
齊客走到門邊,開了門。
“跟你說話呢,給點反饋唄。”
而待沈問津處理完所有事情,暈頭轉向地回酒店時,已經近夜半。
沈問津一聲不吭地走向牆角的半開放式櫃子,想去拖行李箱。不成想剛邁了一步,身旁忽然湊過來了一個影子。
來客似乎也多了不少,多到把齊客淹沒在了人群裡。即便沈問津的餘光一直放在那人身上,他也沒能和他說上話,隻是在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聽見了來自某人的淡淡的一句“你好像很忙”。
隻是……當時是當時,現在是現在。沈問津自認這兩個多月以來,他倆相處還挺愉快,最近更是已然處成了頂好的兄弟,甚至已經隱隱出現了能把這冰雕捂化的跡象。
倆人間就這麼陷入了僵持。
沈問津:你坐哪桌?
“那給個微信號,我加你。”小姑娘並不放棄。
妝造看起來沒什麼問題。
自己被抵在了門板上。
可能某人累了,回房休息去了吧。他想。
馬路上有汽車駛過,拉了半邊簾子的窗亮了一刹那,又極快地黯淡下去。
回頭一看,齊客唇角平直,跟聾了似的,在床沿坐著,自顧自看著手機。
其實齊客如今的這種狀態沈問津很熟悉,和高中時那裝聾作啞的態度如出一轍、彆無二致。
齊客抿著唇,僵挺挺地插兜站著,一如既往地沉默,也沒有任何動作。
“齊客,你這是在發什麼瘋?”
沈問津被車燈晃了一下,很輕地闔了眼,複又睜開了,對上了齊客情緒不甚分明的眸子。
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的眼睛已經閉上了。
敲門的時候,房間裡安靜得有些不同尋常。須臾,才響起了斷斷續續的聲音。
“累死我了。”沈問津一進門就開始嚎,顧念著夜已深,嗓子便沒那麼用力,“你都不知道當伴郎有多少事要做!一天忙下來我骨頭都要散架了!”
此後他又被伴娘團拉著聊天,聊天內容包括但並不限於“啊我看過你的視頻”“平常愛聽什麼歌”“喜歡貓還是狗”,最後又拐到老生常談的話題上——
“閉上眼,我告訴你。”
“微信號是原始的亂碼,我記不住。”沈問津繼續說。
齊客沒再說“不”,隻是仍然站在門口,身體力行地演繹著拒絕。
齊客從床沿站了起來,往旁邊挪了小半步,恰恰好擋住了自己前行的路。
等待某人下一步動作的空隙被無限拉長,就在沈問津按捺不住,想睜開眼驗證答案的時候,驀地感覺眼睛被一隻手覆住。
沈問津徹底生氣了,沉下眉眼,抓了把頭發,冷冷地說:“讓開。”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歎息,沈問津趁勢道了句“還有事,先走了”,小姑娘們大概也看出他心裡有什麼急事,便沒怎麼攔。
得到“沒有對象”的回複後,就有人打著哈哈說“加個微信吧”,沈問津笑著說:“手機沒帶身上,放後台了。”
低沉的聲音就在咫尺。
這人一整個鋸嘴葫蘆,總莫名其妙地開始沉默。眼見著曙光正在眼前,他又不知發什麼瘋,拒不張口。
誠心和他作對是吧。
人在有點彆扭的時候總會找點事來做,好顯得自己很忙。譬如此時,沈問津的笑容愈發熱切,跟著遠近的來客打招呼寒暄,把門麵的作用發揮到了極致。
室內沒開頂光,隻有床頭的一圈暖燈亮著,齊客背著光,眼眸就隱在暗色裡,裡頭紛繁錯雜著的情緒並看不分明。
伴郎有幫新郎擋酒的義務,於是一輪下來,沈問津的臉上掛上了兩坨不甚明顯的紅暈。
等這邊事情完全了結了,再去找他好了。
木質香鋪天蓋地地奔湧而來,他們貼得過於近,近到沈問津幾乎能感受到齊客那一陣陣飄過來的、溫熱的呼吸。
高峰期過後,來賓少了不少,他抽空給齊客發了個消息。
齊客:你進來就能看見。
沈問津:“……彆逼我在最快樂的時候扇你。”
沈問津蹙了一下眉,便看見齊客忽地有了動作,接著一陣天旋地轉,再回神時,他們倆已經掉了個個。
沈問津定定看他兩眼,收回目光,“嗬”了一聲:“原來你會說話。”
齊客的聲線一如既往地冷,隻是聲調高上了許多,以至於裡邊藏著的情緒就再也壓不住。
某些不可思議卻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在心底橫衝直撞,破土入空,憋著一股勁滾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下去。
沈問津渾身一凜,下意識拽了一下衣擺,繼而又向酒店的玻璃牆上瞥了一眼。
“上次才和你說的要追人,你忘了?”沈問津說,“我還沒追上,不想半途而廢移情彆戀。”
半扇窗戶裡漏進來的那一點點光在床上畫了片印子。
可能是今天忙了一天有些累,抑或是近幾周的追人計劃進展不是很順利,沈問津忽然感覺很挫敗。
先是在後台幫著新郎整理著裝,而後沒吃上幾口飯就得去陪新郎敬酒。
很複雜。
他在門口杵了半天,點頭微笑和人寒暄,笑得臉有些僵,正想背過身放鬆下來揉一揉,忽地瞥見了一個眼熟的人影——
他愣了幾息,正想逼視回去,卻見卡槽裡取電用的房卡忽被拔掉了。昏沉的黑暗頃刻間彌散至房間的四個角落。
“我再說一遍,讓開。”
齊客的個頭比他稍稍長一些,兩個人離得很近的時候,那人的目光便會從略高一點的地方舍下來。
四周靜得可怕,他聽見了分屬於兩個人的、同頻的心跳。
“嗯。”齊客應著,又問,“所以你拿箱子是要去乾什麼?”
齊客終於抬起頭,朝自己看來。
仍舊不出一言。
“——好,我告訴你我在發什麼瘋。”
自己從未見過,從未聽過。
……這是鬨哪出?
路上來往車流稀稀拉拉,沈問津本欲走回去,但實在累得不想動,還是叫了車。
“不。”
……草。愛誰誰,老子不來伺候了。
“為什麼?”
以至於讓他有種……被全然看透的感覺。
他直奔椅子而去,一屁股坐了下來,卻沒聽見身後的某人有什麼回應。
“是哦。”周景汀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忽又想起什麼來,笑道,“這還沒追上,我說什麼來著,你不行吧。”
……這人不讓他回,卻又不說原因,隻會直愣愣站在那裡。
他想著等宴席開始後,應該就能和齊客說上話吧,沒想到自己一晚上仍舊非常忙碌。
“發什麼瘋?”昏暗裡,他聽見齊客說,“你這麼想知道我在發什麼瘋?”
“齊客!”沈問津喊了他一聲,“你聽沒聽見我說話?”
他說著,彆開臉,抬腳就要往門邊走,卻見齊客的動作比他更迅速,三兩步躥到了門邊,堵住了自己出去的路。
木質香混著不甚濃鬱的酒氣流過來,一同飄過來的還有那人的一句話。
看誰犟得過誰。
“你不讓?”他說,“那好,我行李也不拿了,我直接走。”
有沒有對象。
隻見齊客從車上下來,扶著車門說了句什麼,而後關了門,徑直朝這邊走過來。
“你乾嘛去?”齊客問。
下一秒,唇上傳來了溫軟的觸感,克製著一觸即分。
那不屬於自己的氣息裹著熟悉的木質香陡然靠近一瞬,繼而很快地離遠。
是一個隱忍著的、蜻蜓點水的吻。
沈問津怔了。
眼上的那隻手並沒有挪開,混沌的黑暗裡,他聽見齊客低聲說:
“我看見她們圍著你開玩笑,而我完全插不進去,我吃醋。”
“我聽見她們問你有沒有對象,想給你相親,我醋到發狂。”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的占有欲太強,我想完全擁有你,但是又怕你不想被束縛。”
“我的自製力太差了。我隻能捂住嘴,閉上眼。我生怕一張嘴就是‘我想要你’,也怕一睜眼就是求而不得的輪廓。”
臉上的手終於鬆懈著挪開了。沈問津睜開眼,對上了齊客震顫著的眼眸。
裡麵有自己。
也隻有自己。
他聽見齊客繼續說:
“沈問津,自從見你第一麵起,我就認輸了。”
“你的名字我天天看,日日念,我總問渡口究竟在哪兒,可是……”
可是從沒人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