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禮在先,關照在後,他當她是個小貓小狗,給點甜頭就又會覺得他好了麼?
他想得美。
她一語不發地繼續用膳,用完後,她問他:“還要去哪兒?”
蘇曜深吸氣,緩了緩胸中的不適。
近來他時常這樣,因新傷未愈,走個路用個膳都常覺得累,胸口像有塊大石壓著,令呼吸不暢。
他繼而笑笑:“母妃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不知道,我沒來過安京。”她言簡意賅地說完,就沒了彆的話。
他凝神想想:“那去看一看菜籽吧。朕聽說,安京這邊常吃的菜與洛京很是不同。”
語畢他就先一步起身,往樓下走去,她忙跟上他。可他走得極快,她拎著裙子終於走到一樓時,他已付好了賬,姿態閒適地倚在櫃台邊等她。
見她來了,他就與他一道出了門,邁出門檻,林城又迎上前:“陛下……”林城壓著音,低頭,“太後到舊宮了。”
蘇曜神情一震:“怎的這麼快?”
“說是……太後聽聞陛下傷了,就命人日夜兼程地趕路,馬都跑死了十幾匹。”
蘇曜皺眉:“怎麼沒人先行前來稟話?”
“說是太後不許。”林城的頭更低了些,“許是覺得迎駕麻煩,怕陛下操勞,所以……”
蘇曜搖搖頭,定住神:“回宮。”
語畢看一眼顧燕時,想了想,複又道:“你陪靜太妃去看看菜籽。”
林城:“啊?”
“去。”蘇曜說罷,就獨自轉身,走向來時的路口處。林城與顧燕時木然半晌,林城才啞啞開口:“太妃……太妃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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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宮,宣室殿側殿。
太後端坐主位,麵色陰沉。宮人們瑟縮地立在四周,都不敢多開口,隻得小心翼翼地告訴太後:“陛下隻是……出去走走,體察民情,一會兒就該回來了。”
說完,就有人心虛地打量同在殿中的幾位重臣的神色。
天子遇刺,太後心焦,馬不停蹄地往舊宮趕,他們自然也不能懶怠,這便前後腳到了。
但聽宮人所言,幾人倒沒覺得有什麼異樣——體察民情嘛,是應當的。
當今聖上就是這樣心係家國天下,乃明君也。
乾坐了將近兩刻,太後跟前的孫嬤嬤入了殿,行至太後身側,低聲耳語。
太後眉頭微皺,轉而抬眸,看了看幾位朝臣:“皇帝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你們先各自去歇息,改日再來見吧。”
幾人聞言,紛紛離席,朝太後揖道:“諾,臣等告退。”
太後風輕雲淡地坐在那兒,靜看著他們退遠了,身上才一鬆,神情隨之變得疲憊。
她支住額頭,手指緩緩地按起太陽穴,按了須臾,一聲輕笑:“哀家真是年紀大了,讓他當傻子耍。”
她道他傷得有多重,半分不敢停歇地往舊都趕。孰料剛進舊宮就聽宮人稟說他出宮去了,再著人細去一問,果不其然,靜太妃也出去了。
隻怕這傷是真是假,都還要兩說。
太後搖搖頭,搭著孫嬤嬤的手立起身:“走吧,回去歇息了。”
“奴婢聽聞已有人出宮去尋了……”孫嬤嬤遲疑道,“太後不再等等?”
“等什麼。”她苦笑,“一場戲做了多年,哀家也累了。如今他既無心繼續裝下去,便罷了吧,何苦再一味地往上貼?”她邊說邊擺手,“回去了。”
“諾。”孫嬤嬤低下頭,小心地攙扶她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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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市上,顧燕時與林城轉了半晌,也沒找到買菜籽的地方。
“應是季節不對。”她歎道。
沒什麼人會在深秋初冬的時候播種,也就她閒得慌,才會在秋日裡眼巴巴地種上那點野菜,非要趕在初冬前吃上兩回嫩苗。
她於是便不再找,客客氣氣地告訴林城:“我們回去吧,勞大人幫我備個車。”
“這就回去?”林城神情複雜地看了她兩眼。
他一路都沒太說話,隨在她身邊,安靜得像個影子。
眼下,林城躊躇了一番,小心地探問:“太妃要不要……買些點心一類的東西,給陛下也帶一份?”
他這話一出,顧燕時的目光就定在了他的臉上。
她眼睛很亮,水汪汪地盯著人時總顯得很有力。林城下意識地避了一下,屏息:“臣隨口一提。”
顧燕時眨了下眼,臉色冷淡下去:“大人會說這樣的話,便是知道我與陛下之間是怎麼回事了。”
林城沒有開口,算是默認。
顧燕時沉息:“大人若真為他好,就該勸他離我遠些才是,怎的返來慫恿我去與他親近?大人該知道,這種事走下去,於他於我都沒有好果子吃,縱使我的命不打緊,他的名聲大人卻總是要護的吧?”
語畢她就利落地轉身走向路口,決絕而瀟灑。林城趕忙跟上,壓著聲音,連連告罪:“太妃息怒,太妃恕罪,是臣多嘴了。”
顧燕時不欲理他,小臉繃得鐵青。
這副神情,林城看得心驚肉跳。
從前從陛下的隻言片語裡,他當這小太妃性子有多軟呢。即便知道她走了太後的門路到了舊宮來,也沒想過她竟能這樣的絕。
陛下在寶珠寨備了那麼厚的禮,她就一點都沒動心?
林城突然發覺,自己盼著陛下心係於她怕是有點傻了。
這世上,能被錢財珠寶打動的人,打起交道最輕鬆。縱不能交心,也能享一晌歡愉。
至於錢打動不了的,就隻能倚靠動心。
可若想讓陛下打動一個人的心……
他是不是找了個硬釘子給陛下碰啊?
林城暗自咋舌,不敢再多惹她,慌忙去尋了車馬來,送她回宮。
顧燕時坐進馬車裡,心情慢慢平複下來,繼而覺得……她方才是不是對林城太凶啦?
林城剛才說出那樣的話,她一下子便知他知道他們的事情,頓時湧起了羞恥之感。
為了不讓這種局促顯露出來,她鬼使神差地發了火,好像這樣就能顯得自己多麼剛正不阿。
可那些事,她做都做了,哪裡還會是什麼剛正不阿的人。
反倒是林城,沒做錯什麼,就被她凶了一頓。
顧燕時低著頭悶了會兒,決意一會兒要跟林城賠個不是。
當馬車停穩在宮門口的時候,顧燕時就鼓起勇氣喚了聲:“大人。”
剛要跳下車轅的林城忙往後湊了一下:“太妃?”
“方才……對不住了。”顧燕時歎了口氣,聲音甕聲甕氣的,“我不是衝著你發火,我就是……就是想把這事情了了,不想再節外生枝。”
林城沒料到她會突然為這個道歉,情不自禁地側首,望了眼聲音傳來的方向。
車簾低低地垂著,擋住了她的容貌。他明明看不見她的樣子,卻好像有點明白陛下為什麼喜歡簾子後的人了。
彆人說了她不愛聽的話惹她不快,她冷靜下來倒還能先行好聲好氣地道歉。
這脾氣是不是真的軟兩說,可愛是怪可愛的。
他笑一聲:“是臣失言,太妃不計較便好。”接著便先一步跳下車,又道,“太妃請。”
顧燕時揭開車簾,宮女就迎了上來。她搭著宮女的手下了車,就走向宮門。
步入宮門,顧燕時一路疾行,提著根心弦靜靜看著,果見宮道上往來的宮人比平日多了許多。
這樣的場麵從前是見不到的,舊宮久無人至,宮人們規矩都鬆散了不少。後來蘇曜雖到了,但多數時候都在宣室殿裡養傷,有禦前宮人照料起居即可,便也無心理會彆處。
但現下,太後駕臨,即便是舊宮的宮人也知當今天子尚未立後,太後手握宮權,自然都緊張起來。
顧燕時定住心神,趕回靈犀館就喊路空關門,自即日起閉門謝客,什麼人來她都不見。
蘭月一聽這“謝客”就知她“謝”的是誰,忙趕出來:“這不好吧……”她心驚肉跳地望著顧燕時,“方才還……還有人來送東西,說是陛下在宮外為姑娘買的,姑娘這就要將陛下拒之門外?”
顧燕時薄唇緊抿,默不作聲地進了屋、闔上門,才落座道:“若非他圍追堵截,這份禮我斷不會收。現下他雖逼得我收了,卻承諾了隻為賠罪,並不要我做什麼,那就莫要反過來怪我不見他。”
“可是……”蘭月啞了啞,“道理雖是這樣,但哪怕隻為人情往來,也……”
“正是為了人情往來,我這會兒絕不能再見他一麵。”顧燕時邊說邊抬眼,見她滿臉惑色,歎了口氣,“早幾日他願意來我這兒坐著,我也就由著他了。可現在太後來了,同來的還有數位重臣——我能來舊宮多虧太後庇佑,倘若再讓人看到我與他有什麼,豈不是打了太後的臉?”
她從前與他的萬般往來,都可歸結為一場各取所需的交易。可太後,卻是實實在在地在幫她。
她若給太後招惹麻煩,就是在恩將仇報。
蘭月擰起眉頭,還想再勸勸她,又因覺得這個道理對,勸不出什麼。
顧燕時覷她一眼:“聽我的吧。陛下遇刺,人人都很緊張,咱們都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惹事。再說……”
她言至一半,又搖了頭:“算了,沒什麼。”
她其實想告訴蘭月,今日出門在外,她的心也動過的。他與人平和相處的時候就是很好很好,是書裡描述的偏偏佳公子的樣子。
他給她的那份賠罪禮她也喜歡。大約很難有女孩子會不喜歡那樣的東西,除卻好看,她也知道他費了心思。
可這些,都不值得她把眼前平靜的生活舍棄。
她實在害怕自己會在他的溫柔下步步淪陷,最終又不得不回到洛京皇宮裡去。
那個地方就像籠子,誰在裡麵都是困獸。
就連他,在那裡時都好像多了幾分戾氣,神情全不似現下這樣和軟。
她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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