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慶生打從聽聞他醒了就在豎著耳朵等吩咐,聞言即刻入內:“陛下!”
“傳林城來。”蘇曜籲了口氣。
“諾。”張慶生一揖,顧燕時喚住他:“張公公。”
他駐足,顧燕時道:“勞煩去稟太後一聲吧。就說陛下此番遇刺時中了毒,此時毒已解了,讓太後放心。”
張慶生聞言看向蘇曜,見他無甚反應,躬身又應:“諾。”
蘇曜默然以對。待張慶生退出去,顧燕時轉回頭,他臉上已又浮出笑意:“著急趕我走?”
“……怎麼這樣說。”她黛眉淺蹙,輕聲細語地同他解釋,“總要讓太後知道呀。再說……你確也不好一直住在靈犀館裡。你不知道,這般的宮人遠不及洛京那邊嘴巴嚴,你若在這裡住得久了,朝臣們早晚要知道的。”
還不是要趕他走?
他自顧自笑笑,攥著她的手更緊了些。
林城在一刻後趕到了靈犀館,他如昨日一樣趕得氣喘籲籲,衝進屋的時候臉上卻掛著喜色:“陛下!”
定睛看見蘇曜當真醒了,林城驀地鬆氣。複又提步往屋中走了幾步,他冷不丁地注意到放在茶榻前的小院。
那套小院子顧燕時與蘇曜昨日玩了許久,晚上也未叫人收起,仍在那裡放著。
院中現下正是雪景,桌上的幾隻盒子也都是打開著,零零散散的小家具、小花木擱在其中。
林城的視線不禁一滯,看向顧燕時,神情複雜難言。
顧燕時見他到了,就先離了臥房。清晨空氣正涼,她立於廊下長聲吸氣,倒覺清爽。
剛吃飽飯的阿狸跑過來,咣當一下躺倒在她麵前,露出肚子求摸。
她銜著笑,蹲身撓撓它的肚子:“他醒啦。”
阿狸閉上眼睛,打起呼嚕,打得震天響。
蘇曜與林城似乎並無什麼複雜的事情要議,過不多時,林城就退了出來。
見她尚在門口,林城抱拳:“太妃。”
顧燕時立起身,想說“不必客氣”,林城卻先一步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顧燕時淺怔,點點頭:“好。”遂與他走開幾步,到了側邊的廊下。
林城略作沉吟,輕聲問她:“屋裡的那套院子……”他頓了頓,“敢問是太妃想要,還是陛下……”
“他給我的。”顧燕時道,“我原不肯收,可我若不收他就要砸了,我想也可惜,隻得什麼。怎麼了?”
“也沒什麼。”林城脫口而出,見她皺眉顯有不滿,訕笑一聲,“臣隻是想起些舊事。”
顧燕時奇道:“什麼事?”
“文允長公主的事。”林城搖搖頭,“臣不好多作議論。太妃若想知道,不如去問陛下。”
顧燕時滯了滯,不自禁地設想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文允長公主,聽上去該是他的姐妹。
她是他的庶母,與他有了那種事……
他不會……不會曾經與他的親姐妹也有什麼說不得的關係吧。
她被這念頭嚇得直打了個寒噤,林城一愣:“太妃?”
“嗯?”顧燕時忙回神,恐被他看出什麼,即道,“大人若沒事,我先進去了,大人慢走。”
語畢她拎裙就跑,一溜煙消失在他眼前。
林城心生費解,直皺眉頭——他說什麼了?
他沒說什麼啊。
顧燕時回到臥房不多時,蘇曜的早膳呈了進來。她心平氣和地喂他用膳,心底卻漸漸亂著。
方才的那般猜測一起就難以壓製。自和他行了苟|且之事以來,她已自知不是什麼忠貞不二的好姑娘。
可她於他而言,不過是從前連麵都沒見過的庶母與繼子。
而他若與那位長公主有什麼……
那至少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吧。
她越想越安不下心,幾番矛盾之後終是覺得必要問上一問。
她於是先謹慎地打量了他一番,見他麵色雖仍慘白,精神倒是還好,就暗暗打起了腹稿。
待得他吃飽,宮人們將膳桌撤出去,她就徑自去闔上了門。
折回床邊,顧燕時緊張地落座:“我問你點事。”
蘇曜察覺到她口吻的古怪,客客氣氣地頷首:“母妃請說。”
顧燕時沉息:“文允長公主,是誰?”
說完,她緊緊地盯著他。
他眉心略微跳了一下,頓顯不快:“母妃緣何提她?”
她抿唇:“你先告訴我,是誰。”
“是我的一位皇姐。”蘇曜頓聲,“比我大兩三歲吧。”
果然是同父異母的血親。
顧燕時心弦緊繃起來,豎著耳朵靜聽。
可他顯然不願多言,簡短地說完這樣兩句,就安靜下來。
她不得不鼓起勇氣繼續追問:“那你們是……什麼關係?”
蘇曜抬眸,眼露困惑:“兄妹啊。”他邊說邊打量她,“母妃究竟想問什麼?”
是文允長公主出了事?還是什麼彆的?
“也……也也……也沒什麼……”她死死低著頭,雙眸盯著他的被麵,聲音打顫,一下子又成了他印象中小鵪鶉的樣子。
“就是……就是……”她軟糯的聲音也變得磕磕巴巴,“方才……方才與林大人聊起……那方院子,林大人提起了文允長公主。可又……又沒告訴我……到底是什麼緣故,就就就……就讓我來問你。”
“……”蘇曜眯眼,審視著她的慌張。
很快一聲輕笑:“母妃啊。”
他拖著長音,虛弱裡透出三分慵懶:“母妃該不會覺得,兒臣與這位皇姐——”
他恰到好處地一頓。
“——睡過吧?”
他上揚的語調一字一頓,顧燕時雙頰驟然通紅,死死盯著錦被的水眸變得慌張無措。
他無奈地看著她,片刻未言,她就慌到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
“我我我……我沒有……”她驚恐搖頭,不知道往哪兒的雙手最終按在雙頰上,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手發冷,臉滾燙。
蘇曜嗤笑出聲,一時想好好與她說個明白,可往事浮上心頭,又令他心裡一沉。
他最終慵懶道:“張慶生知道,母妃去問他吧。”
“他會告訴我嗎……”她眼睛水汪汪地盯著他,“林城說他不便說。”
“你就告訴他,是朕讓他說的啊。”他道。
“好……”她連連點頭,站起身,手無意識地攥了攥裙子,就往外去。
蘇曜好笑,斜眼覷著她。
在她心裡,他果然還是個大惡人。
但不要緊。
他倚在軟枕上,抬眸怔怔地望著幔帳。
他覺得她很好。
.
“文允長公主?!”
與臥房相隔一方堂屋的小書房裡,張慶生聽到這個人也是一滯:“太妃怎的突然問這個?”
“陛下讓我來問公公的。”顧燕時儘力平靜,“敢問長公主與陛下究竟有什麼事?和那方小院子又有什麼關係?”
“這關係可大了。”張慶生擰著眉頭,笑意複雜,“當年陛下還小,剛到太後膝下,尚未立為太子。太後又沉浸於崇德太子亡故之痛,對他不免屬於照料。文允長公主……”他一喟,“長公主的母妃惠妃那時正得聖眷,連帶著這個女兒也嬌生慣養。”
“那個時候啊,長公主就愛玩這種小院子。”
聽到了重點之處,顧燕時神情一緊:“然後呢?”
“陛下無意中,弄壞了她小院子裡的一些東西。”張慶生又是一歎,“其實那些東西,尚工局都可再製。可她飛揚跋扈慣了,不依不饒的,硬讓宮人按著陛下在她院前跪了大半日。那時候天還冷,陛下小小年紀哪兒受得住,撐不住就昏了過去。”
顧燕時倒吸冷氣。
她的出身自與宮裡的皇子公主不能相較,可跪到昏厥這種事,她卻從未嘗過。
張慶生看著她的訝色苦笑了兩聲,聲音不自覺地放低:“這仇陛下記了多年。登基之後就著人去了長公主府上,一把火把長公主寶貝的幾套小院都砸了燒了,宮裡也就不敢再有這些東西了。所以這回……”
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帶著幾許慨歎:“瞧見陛下給太妃這個,下奴還挺意外的。”
顧燕時感到一顆心在胸中一撞一撞的。
她說不出話,隻是覺得難過,難過他小小年紀竟要經曆這些。
而且……他怎麼能拿這種東西哄她呢!
他昨天還用很輕快的口吻說“你們女孩子都喜歡這種東西嘛”。
她喜不喜歡有什麼打緊的。
許多兒時的傷痛一輩子都會鮮血淋漓。他怎麼能這樣自己翻出來,隻為了跟旁人道個歉?
她突然覺得,他那個讓她與先帝合葬的“玩笑”也沒那麼招人恨了。
蘇曜在臥房裡閉目養神,聞得門響,側首看去,便見小母妃回來了。
轉而聞得一聲哽咽,他淺怔,定睛,見她原是哭哭啼啼地回來的。
他滯了滯,眼看著她這樣抽噎著一直走到床邊、在他身邊坐下,不由得緊張:“怎麼了?”
她咬唇:“張公公跟我說了。”
他啞了一瞬,忽而變得不太確定:“他跟你說什麼了?”
不會也說他跟文允長公主間有什麼吧?
“他說她欺負你……”顧燕時不忍重複,隻籠統地說了這樣一句,說得聲音極輕。
“……沒了?”蘇曜探問。
顧燕時見他問得小心,心裡更難受了。
“你怎麼這樣……”她的頭深深地低下去,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我……”他摸不清她的心思,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斟酌良久,他想她該是心疼文允長公主的小院子了。
的確,當時文允長公主哭得幾近暈厥,而他因此覺得自己報了兒時的仇,沒再為難過她。
蘇曜沉容,並不覺得自己做得過分。可看她難過,又怕她因此更討厭他。
他輕輕吸氣:“你若覺得我做得過分。”
他頓聲,不想這樣妥協。
他違心地道:“可以把這套的圖紙給她送去,她自會找工匠再做。”
又換域名了,原因是被攻擊了。舊地址馬上關閉,搶先請到點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