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燕枝與太後促膝長談一上午, 又被太後留下一同用了午膳才回到靈犀館。
蘇曜正在臥房裡午睡,聽到響動睜開眼睛,看見是她, 忙坐起來:“如何?”
“嗯……”顧燕枝沉吟著坐到床邊,凝神看看他, 表情複雜,“我……我覺得母後說得對, 你還是彆禪位了,好不好?若非要禪位,等……等你有了皇子, 你禪給自己的兒子。”
“什麼?!”蘇曜的表情也複雜起來。
看了顧燕枝半晌, 他咬牙擠出幾個字:“說了半天, 你倒讓母後說服了?”
“彆怪我……”顧燕枝低頭,手指搓著宮絛, 聲音悶悶的,“我覺得母後說得有道理。你知道嗎……她其實不是為了江山才攔你, 適才有些話她沒說出來,實是因為一下子讓你氣得頭暈,我也是與她聊了半晌才終於問出來的。”
蘇曜眉頭半挑不挑:“什麼話?”
“她是怕你出事。”顧燕枝薄唇輕抿,娓娓道來, “她說禪讓之事雖古已有之,但善終者寥寥。所謂一山不容二虎,皇帝原是說一不二的人,你若禪位成了太上皇,皇帝上頭就還有了個彆人。那這新君若是你兒子也還罷了, 父子之情多少還有些用處,可若是旁人, 憑什麼要受這份屈?倘使再遇上些讓朝中動蕩的事情,若沒有你,朝臣們或許拿皇帝沒辦法;可若有你在,有心之人拿迎你回朝當威脅,不論你有心無心,新君如何能不將你視作威脅?”
這話很有道理,蘇曜細聽卻覺得有點彆扭,吸了口冷氣,斜眼看她:“母後是不是舉了什麼例子?”
“是。”顧燕枝沒有瞞他,一五一十地說道,“就說咱們之間的事……當時太傅氣得吐了血,若有位名正言順的太上皇放在那裡,焉知他們不想換人來做這皇帝?若是那樣,你會不會想先殺了這太上皇再說?”
會。
蘇曜沒好強耍無賴否認,隻眉心跳了跳,以沉默做回應。
顧燕枝見狀,趁熱打鐵:“所以……不為著旁人,隻為咱們自己,你彆禪位了好不好?太後……太後也不想逼你選妃了,若你不想,我就……就……就自己生吧。”
她說著擰了擰眉,低頭一喟:“若想要十個八個皇子,那是不成了。但三個四個……咱們倒可以試試。到時再悉心教養著,總該有一個能像樣吧。”
蘇曜聞言隻撇嘴:嗬,還三個四個?
他一個兒子都不想要。
可太後所言又讓他不得不謹慎。如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恐怕他就算有一串小姑娘都保不住了,連燕燕都要跟著他死。
嘖,皇帝怎麼這麼難做啊。
而且還想逃都不能逃。
蘇曜心生厭煩,沉然歎氣,倒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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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後。
新君蘇鄴繼位,登基大典自清晨一直忙到了後半夜。翌日原是君臣都可以免朝一歇的日子,蘇鄴卻仍起了個大早,衣裳都顧不上安心穿,從宮人手裡抓過來,邊往外走邊匆匆披上。
“陛下!”宮女宦官們忙不迭地追他。
深秋裡,天亮得已不太早了。八歲的小皇帝在半明半暗的天色裡一路急奔,趕到靈犀館的時候,如料看見裡麵已燈火通明。
“父皇!”
他不顧宮人的阻攔衝進臥房,一時沒見到旁人,隻看到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姑娘坐在茶榻上吃點心。奶味點心的酥皮糊了滿嘴,她們看見他,咧嘴笑起來:“哥哥!”
蘇鄴吸氣:“父皇母後呢?已經走了?”
“在屏風後麵,更衣呢。”左邊的那個指了一指,蘇鄴重重鬆氣,行至桌邊安坐下來。
不多時,蘇曜先一步走出了屏風,看著他撇嘴:“這才什麼時辰,你煩不煩啊你?”
“……”蘇鄴繃著臉,端正一揖,“父皇。”
蘇曜沒理他,他的正經便也隻繃了這麼一瞬,轉而便湊到父親跟前,神情多少有點不安:“真……真今天就走啊?我明日頭一遭早朝,父皇幫我看著點啊!”
蘇曜垂眸,看著這個小大人般的兒子,十分慈祥地摸了摸他的額頭。
然後說:“不幫。”
“父皇!”蘇鄴急了。
“怕什麼啊。當太子不都在早朝上混了兩年了嗎,一回事。”他邊說邊拍拍兒子的肩頭,笑眯眯地又道,“現在你還有個座呢。”
“……”蘇鄴無語。
“乖啊,兒子。”蘇曜繼續哄他,“我跟你母後又不是一去不還。你放心,這趟我們就出去三個月,三個月後保準回來看你。這三個月裡你若遇上了什麼棘手的事情……”
蘇鄴眼睛一亮:“我知道!我就差人去白霜山送信告訴父皇!”
“……你就拖著點,三個月後父皇回來幫你拿主意哈。”蘇曜慢悠悠。
蘇鄴那張小臉一下子垮了,撲通坐到地上,擺出了耍賴的架勢:“沒有您這麼當爹的!”
“彆鬨啊。”蘇曜伸腳踢踢他,“我就這麼當爹,你能把我怎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