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登堂入室(1 / 2)

晚霞萬裡。

上右千戶所的船隊在淮安碼頭停靠補給。

楊戈枕著手臂仰躺在船艙頂上,耳邊是遠處方恪應付淮安官吏們的哄笑聲,眼前是染紅了半邊天的絢爛晚霞,身下是隨波輕微起伏的大船……

似睡非睡、半夢半醒的朦朧狀態,就像是一下子什麼煩惱、什麼遺憾都沒了。

唯有一點純粹的意念,沿著記憶線自由的飛舞。

迷迷糊糊當中,他仿佛又看了馬老六最後那一刀。

那卷起數丈水龍的……磅礴一刀!

在他的思維中,那一刀被定格。

周圍的色彩、景物,逐一被剝離。

隻留下那一道刀氣,如同一道光,橫亙在一片黑暗的空間。

他愣愣的凝視著那一道刀氣,散亂的思緒許久都沒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乾嘛……

直到他突然反應過來,陡然驚坐而起,失聲道:“洪水,那一刀是洪水!”

他仿佛抓住了什麼,縱身跳下船頂,腳尖在甲板上輕輕一點,身形便輕靈的從一名站崗力士的身邊掠過。

“鏗。”

清越的長刀出鞘聲響起,站崗的力士下意識的一拍腰間,卻隻拍到一條空蕩蕩的刀鞘,再定睛一看,就見到一道熟悉的背影,抓著一口明晃晃的鐵柄牛尾刀,淩空躍起。

“破!”

他抓著方才那一點靈光,振奮內氣,一刀劈出。

丈餘長的雪亮刀光反射晚霞,重重的劈在了平緩的河麵上。

“嘭。”

浪花濺起兩丈多高,一條胖頭魚被浪花裹挾著飛上甲板,奮力拍動魚尾。

楊戈注視著河麵上的漣漪,腳掌在河麵重重一拍,身形便借力重新跳回了座船上。

甲板上執勤的力士們見狀,趕緊按刀上前:“大人……”

楊戈頭也不回的一抬手:“彆讓任何人來打攪我!”

眾力士抱拳退下,分散後立於座船四周,不斷向聞聲趕來的袍澤弟兄們擺手,示意他們不要過來。

“是哪兒不對呢!”

楊戈摩挲著手裡的牛尾刀,心頭仔細回憶著馬老六那一刀卷起數丈水龍的磅礴一刀。

馬老六那一刀,其實極強。

若非氣勢弱了些,那一刀敗的應當是他。

與馬老六那一刀的驚豔風采相比。

他方才依葫蘆畫瓢劈出來的這一刀,就好比大橘與東北金漸層的區彆。

神不似。

形也不似。

他擰著眉頭略略思忖了幾息後,忽然又有些啞然失笑。

馬老六觀洪峰過境悟得刀法一式。

他不去觀想洪峰過境,卻去觀想馬老六那一刀。

這不就跟“傳下去,沈大人喜歡耍棍”、“傳下去,沈大人喜歡耍光棍”、“傳下去,沈大人喜歡小飛棍”一樣嗎?

那味兒能對得了嗎?

他“嘿嘿”的笑著,合上雙眼,慢慢揚起手中的牛尾刀,開始想象洪峰過境的畫麵。

他的確沒有直麵過洪水。

但他見過洪水,也見過錢塘江大潮。

還見過洪峰過境、平原化汪洋的視頻和圖片。

此刻他將“我”縮小,將那種直麵洪水怒號時的渺小感、顫栗感放大,沉浸式的去體悟洪峰過境,無堅不摧、桑田變滄海的決絕、洶湧之勢。

他的心,慢慢靜了下心來,想象自己獨自一人,背著雙肩包、拿著登山杖,站在一條乾枯的山穀河道中央,眼前是幾層樓那麼高的洪流,撲麵而來。

山河都顫栗!

天地都失色!

慢慢的……

他似乎聽到了震耳欲聾的水流咆哮聲。

他似乎感覺到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的拍。

連腳下的地麵竟然都真的在顫抖……

楊戈忽然打了一個冷戰,一身雞皮疙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上了頭頂,渾身的汗毛都似乎出豎起了。

連手心和腳心,都一下子滲出大量汗水……

他的身軀搖晃了一下,心神險些從那種恐怖的威懾力中脫離出來。

意念中的那個他,死死的咬住了一口鋼牙,強行按住了顫抖的雙腿,眼睜睜看著洪水湧過來,無可匹敵的巨力將自己拍飛,落入亂石滾動的泥濘洪水中,迅速失去人形……

意念在失去了肉身的束縛後,變成了無形的物質,自由的穿梭在奔騰的洪流中。

隨著洪流咆哮。

隨著洪流奔騰。

隨著洪流拔起一棵棵參天大樹。

隨著洪流蕩平一片片崎嶇亂石。

勢不可擋!

所向無敵!

若一去不回!

那就一去不回!

楊戈臉上剛剛才消退的雞皮疙瘩,又一次湧上頭頂。

而且這次,不再是一波就完事兒。

而是一波又一波的不停的往頭頂上湧。

他的呼吸,開始變得粗重、變得急促。

高高揚起的牛尾刀都被他急促的呼吸節奏帶動著不停顫抖,刀身之上一刀刀雪亮的刀光含而不露、明滅不定。

直到……

他緊咬的牙關被身軀的顫抖震開,腦海中流動的畫麵與心中積累的剛猛決絕之意齊齊開始動搖之時,楊戈終於猛地震開雙眼,再次縱身一躍起,怒聲咆哮道:“破!”

他奮力壓榨渾身內氣、雙手揮刀舉輕若重,拚儘全力一刀劈出。

霎時間,三四丈長的狂暴刀氣暴漲而出,仿佛實物般一刀重重的劈在寬闊的河麵之上。

“嘭。”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兩道水牆也似的浪花衝天而起,將船上避之不及的一票力士澆了一個透心涼。

而河岸上的方恪等人,從自己角度上,還看到那一刀之下,湍急的河水短暫斷流,露出黑幽幽的河道淤泥的奇景!

雖然那一幕奇景出現的時間極其短暫,或許隻有不到一個彈指的時間……

但再短,那也是抽刀斷流啊!

這直接就將他們給看懵了!

這一刀……

他們看不懂、根本看不懂!

曾幾何時,大家夥兒還都是隻會使內勁、隻能用拳腳兵刃傷人的好手。

怎麼好像一轉眼兒的功夫,你就一飛衝天了?

難道不是才過了一年。

而是已經過了很多年了麼?

方恪等人在懷疑人生。

那廂的楊戈,卻還在為自己這方才這一刀的威力,而感到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