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他們無能狂怒的是,蒙子遷那廝也不知是得到熙平帝什麼許諾,走出紫微宮後就說動齊黨一係的官員,起身離開了跪宮門的隊伍……
齊黨這一動,好不容易才抱成一團的文武百官,立時就又成了一盤散沙。
黨爭就是這樣子,壞處很明顯,好處也很明顯。
尤其是對一位擅長帝王之術的君王來說。
文武百官心頭那口“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氣兒,就這麼被熙平帝三下五除二的拆了個七零八落。
任由他們心頭再憤怒、再不甘,也沒辦法再抱團鬥下去了……
當然,這場君臣博弈局限於此,並非是滿朝文武當真隻能做到這個程度。
而是因為,時候不對!
大魏前不久才贏得了一場對外戰爭的勝利,正是士氣旺盛、人心思定之時。
隻要軍隊是穩的、民心是定的,朝堂上鬥得再凶,也無法撼動大局。
於是乎,一場聲勢浩大的君臣博弈,就這麼虎頭蛇尾的草草落下了帷幕。
跪宮門的文武百官們就像是無事發生那樣,平平淡淡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人都沒有再提起“楊二郎”這個名字。
但所有看得懂這場君臣博弈的人心頭都清楚……
裂痕一旦出現,它就不會自己消失。
……
楊戈帶著欽差大臣的儀仗隊,一路急行,總算是趕在今歲第一場雪落下之前,回到了路亭縣。
然而他還未入城,等候多時的沈伐就帶著聖旨迎了上來。
剛一見麵,宣旨太監就當眾宣讀了剝奪楊戈所有官身,貶為上右所夥夫的聖旨。
楊戈接旨,抬起雙手任由幾名小太監上前除下他身上的蟒袍烏紗……
莫名淒涼的場麵、配上嗚咽的北風,隨行的諸多上右所力士見狀都紅了雙眼。
“乾啥呢、乾啥呢……”
楊戈交還了斷裂的錯金牛尾刀,如釋重負的活動著手腕,笑嗬嗬的四下轉動著高聲道:“你們這是不樂意吃我做的飯菜?不是我跟你們吹,我做菜的手藝比我的刀法還厲害,擱彆處,你們就是拿著錢都吃不到那麼好吃的飯菜!”
瞅著他滿臉自得之色的自吹自擂,有人想笑,但個個都笑得比哭還難看。
“行了,都把臉收拾收拾!”
楊戈高高的舉起右手用力的揮了揮:“以後大家還在一口鍋混吃飯,沒啥好遺憾的……哦對了,我以後可就是夥夫了,再遇著事兒可就得諸位大人罩著我了!”
這話說得,連幾位百戶都哭笑不得。
方恪哭喪著臉:“大人,您就彆開玩笑了……”
楊戈翻著死魚眼:“你才是大人,你全家都是大人!”
方恪:……
“好了!”
陰沉著臉一言不發的在一側杵了許久的沈伐終於開口了,擺手道:“楊二郎留下,秦鋒帶弟兄們先回衙門!”
秦副千戶聞言精神一振,連忙湊上來行禮道:“大人,卑職還有……”
沈伐麵無表情:“滾!”
秦副千戶臉上討好的笑容一凝,唯唯諾諾的退了隊伍中,指揮著上右所的弟兄們繼續前行。
楊戈抱著冷月寶刀站在道旁,用手肘輕輕拐了拐沈伐:“哎,你這是生怕我沒小鞋穿?”
沈伐沒搭理他,扭頭向衛衡抱拳道:“衛公公,此行給您添麻煩了,欽差大臣儀仗還勞煩您帶回京城。”
衛衡抱拳還禮:“分內事,當不得沈大人謝字兒!”
楊戈擱一旁笑嗬嗬的揮手:“下回來路亭,上我那兒去坐一坐,我請您喝酒!”
衛衡笑容滿麵的回道:“那咱們可就說定了啊,你小子可不能拿你東家兌水的玩意兒對付我!”
楊戈把眉頭一挑:“這是哪裡的話,我們客棧的酒,從不兌水!”
“哦……”
衛衡一副“我懂了”的笑臉:“是往水裡兌酒是吧?”
楊戈哈哈大笑著衝他豎起一根大拇指:“您是行家!”
衛衡上下打量著鬆快的模樣,很是感慨的輕輕呼出一口氣,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頭:“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往後你就少看些汙七糟八的破事兒,讓自個兒心頭輕快些……你得好好活著,才能繼續懸在那些人頭上。”
楊戈鬆垮垮的拱手:“您放心吧,下回就算是有人求著我多管閒事,我也懶得再去操這份閒心了!”
衛衡笑了笑,揮了揮手,指揮著欽差儀仗隊偃旗息鼓,踏上回京的路。
楊戈和沈伐杵在原地,目送著兩路人馬漸漸遠去。
待到兩路人馬都消失在視線儘頭後,沈伐揮手屏退了隨行的侍衛們。
楊戈左右看了看,說道:“要不,上我家說去?”
沈伐不答,掄起拳頭就一拳搗在了楊戈的臉上。
楊戈看清楚了他的動作。
但他沒有閃避。
這一拳,沈伐沒有留手,一拳打得楊戈唇角破裂。
他麵紅耳赤的怒聲咆哮道:“你知道你這回闖了多大的禍嗎?”
“我闖了多大禍?”
楊戈抹去嘴角的鮮血,一抬眼,眼神中凶暴的桀驁之意,令再度抬起拳頭的沈伐僵在了原地:“難道我不是在給你們擦屁股嗎?”
沈伐被他的話氣笑了,放下拳頭說道:“那我是不是還要謝謝你?”
楊戈咧著嘴笑,眼神中的桀驁之意卻有增無減:“謝謝我?你配嗎?”
沈伐大怒:“我知道你是對的,但事不是你這麼辦的,你倒是暢快了,這個爛攤子怎麼收拾?誰能收拾?是你還是我?”
楊戈也怒了:“你想做個裱糊匠,彆他媽扯上我,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你醫得好誰?你救得了誰?那江浙之地你不是去嗎?為什麼還爛成那副逼樣?還是說你沈二公子也收了他們的臟錢?”
沈伐隻覺得頭疼如攪:“是,你是清理了江浙一地,但代價呢?代價是君臣反目、是朝野震蕩!你這哪裡是給人治病,你這分明是想把人治死啊!”
楊戈同樣覺得頭大如鬥:“自古變革哪有不流血的?以鬥爭求和平則和平存、以妥協求和平則和平亡,百姓都快要活不下去了,你們他媽的還在想著苦一苦百姓,合著忍饑挨餓、賣兒賣女的不是你們是吧?”
沈伐失聲怒斥:“莽夫,你才讀了幾本書,也敢妄談江山社稷!”
楊戈被他氣笑了,抱拳道:“得,我是莽夫…不,卑職現在是夥夫,以後官家的事,您跟卑職說不著。”
“私底下,你要還肯認我這個朋友,我歡迎你來找我喝酒打屁,要不樂意認,以後大家各走各路也無所謂。”
“卑職要趕回衙門為弟兄們準備飯菜了,就不打擾沈大人辦大事了,卑職告退!”
說完,他扛著冷月寶刀轉身就走。
沈伐站在原地目送他大步離去,張口想要喊住他,但話還未出口就化作一聲濃重的歎息。
私心裡,他其實也不覺得楊戈的做法就是錯。
隻是,不合時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