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後給我發個消息。”下車前,他終究沒忍住說了這句話。
“好啊。”她笑靨如畫。目送他走進大樓。
微信是今晚吃飯時才加上的。聞樨之前還在和他說一些這次拍攝途中遇到的趣事,突然就很自然地說了句:“哎,我們加個微信吧。”說著便低頭打開了二維碼,把手機伸向他。
她的動作一氣嗬成,表情語氣也都落落大方的,江彥楠沒找到理由拒絕,愣了半秒鐘便拿出手機加上了她。
相較於平時,今天他回家的時間已經算很晚了。他不愛社交,年少時還愛和夥伴打打球什麼的,隨著病情進展,他連這樣的朋友也疏遠了。性格變得越來越孤僻,每天過得都是單調得幾乎沒有變化的生活。與其說是自律,不如說是自我厭棄、得過且過。
父親已經睡下,他回到自己臥室的盥洗間,清理自己的身體。
花灑中的水流到臉頰的時候,他忽然想:自己能這樣站著洗澡的日子還有多久?
父親已經不能獨立沐浴了,最近這半年,甚至手指也有了輕微的不靈便。雖說HSP這個病大多隻影響下肢,但其他方麵的惡化情況也不罕見。他是早就做了最壞的設想的。
他後悔那晚在內蒙的醫院病房裡,他探出了自己的手。他沒想到,聞樨感知到了他手掌的溫度,也許還有所謂的“躍躍欲試”……
可是聞樨,如果讓你知道,這隻讓你覺得浪漫有情、心旌搖曳的手,前一刻卻在洗手間裡近乎絕望地扯掉鼓脹的紙尿褲、換下弄臟的褲子時,你還會覺得想要它碰觸到自己嗎?
明年他才三十歲,他這個病沒有什麼意外的話還能帶病生存很久。這不是什麼令人振奮的好消息,一旦聞樨得知他真實的病情,她又因為暫時無法想象未來的殘酷性處理不夠果決的話,他該拿她怎麼辦?難道要她和一個三十歲不到就連排泄都控製不好的男人捆綁一生嗎?也許現在他還能維持表麵上的一點體麵,可他清楚地知道:不知何時但一定會來的那一天,他會和他父親一樣,大小便完全失禁,癱瘓的自己也再沒有能力打理好自己的衛生,隻能任由彆人擺弄自己沾滿屎尿的身體。
到那時候,那個滿心期待他的掌心落下的女孩,隻會恨他當時的不夠決絕。
道理他都想明白了。可是今天,當她把潔白的手掌懸停在他眉上的時候,他感受到了那股微小又玄妙的氣流,她笑盈盈地看著他,又溫柔又堅定。他用了所有的力氣勸她離開,卻終究被她拉去共進晚餐。
餐桌上,她不談情不談愛,隻談起自己喜愛的工作,談起她在國外時的生活,卻也隻談開心的部分。她沒有想他打探他的一切,像一個久彆重逢的話癆老友,隻顧著訴說自己的彆後經曆。
大多數時候,他是一個沉默的傾聽者。他承認,他很享受傾聽的過程。有幾次他都意識到自己唇邊的笑意了,又生生被他扯平了嘴角。他想,他是不該給人任何希望的,彆人也好、自己也罷,都不要沉醉在這短暫一刻的虛假美好裡。
他不是個會因為單純雙腿微跛就放棄愛情的人。或許也會自卑掙紮,可如果僅僅是這樣,他是禁不住聞樨那樣勇猛的攻勢的。
真相比聞樨所能想到的最壞結果還要壞上百倍。他不想讓她知道,比起她立即逃離放棄,他更怕的是她在看清楚殘酷現實以前仍咬牙堅持——
先是毫無芥蒂地接受一個微跛的人、隨後接受自己所謂的男朋友原來是個連尿都管不住的廢物;接著這個男人走路再也脫不了拐杖、一起外出時步態醜陋引得路人指指點點;再過幾年他徹底癱瘓坐上輪椅、每天都要被臭氣熏天的屎尿糊腚好幾次……不要說正常的歡/愛他無法給她,對著這樣一攤爛肉誰又會有興趣?連躺在一張床上都隻怕是噩夢煎熬!
他怕她被過高的道德感捆綁住,失去一個女人應有的快樂人生。他也怕她中途棄他而去,如同他的母親拋下他的父親。如果是那樣,他寧可從來不被她知道,自己命中注定的慘狀。他沒有那麼堅強,這兩樣他一樣都承受不起。
江彥楠洗完澡從浴室出來,雖然處於半失神狀態,還是憑著多年養成的慣性,先從藥瓶裡倒出每晚必吃的藥物,和水吞下。
床頭的手機振|動。他差點被嗆到,顧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