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聽我彈琴,晚風瑟瑟聽雨聲,酒至酩酊閒說話。就那麼一點點逢場作戲的情麵蒙住眼,不戳穿,便永遠是美夢一場。
你雖不知我,我又如何知你?彼此兩不知,何求兩相知?
那一日,陳清如難得地做了夢。夢裡她是個旁觀者,她看見小小的自己一點點長大,芳華時遇得喜歡的郎君,那郎君的臉看不清楚,聲音聽不見,她卻知道他在溫柔地和她說話,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在同她說:“陳清如,我說喜歡你,你竟當真了?”
她醒來了。
門口有侍女敲門,同她隔著門板說:“孟公子來了。”
她起身去見他,他又來赴與她的長約。她看見他坐在雅間裡看著窗外的細雨飲酒,眼睛裡是明明暗暗的燈火,一個活生生的俊朗公子。
他聽聞細碎的腳步聲時回過頭,看見她的眼睛微微亮,他偏著頭柔聲喚她清如。
世人生了一對眼眶,來裝一對眼珠。可惜神明按照自己的樣貌創造了世人,卻不知道,凡人的眼同神明的眼,原本就不相同。
神明的眼,看得穿世間萬物。
凡人的眼,看不破眼前景象。
人世有幻夢,夢中再如何神奇而不通邏輯,人也不會覺得奇怪,凡人連夢都分不清楚,又如何能信誓旦旦說現實裡這虛虛實實,也能分得清楚?
他說她琴中是傷心,可見是他不懂。
她同他碰杯,酒液倒得滿,碰撞間濺了出來。一壺酒,分了兩隻杯,最終也算又融在了一起。
她抬著醉眼看他道:“公子不懂我琴音,我是不會傷心的。”
傷心是無用的東西。
第二日,他白天沒來。陳清如一人自若,半分不見異色,到了夜裡,城外的鐘聲遙遙飄來,亥時已至,她一個人靜默地輕撫著琴弦。
夢裡那句話猶在耳邊:“陳清如,我說喜歡你,你竟當真了?”
她嗤笑,伸出手指拂過琴弦,聽琴沉重的一聲響。
說了到你死或者我死的那一天,陳清如,被人騙過一次,你竟還信這些鬼話?
“不是說了不會傷心麼?”
陳清如手指微滯,回過頭去,僅僅一天沒相見的公子閒閒地倚著門,好整以暇地望著她:“不過是在樓下等了一刻才上來,你便這樣,還說不會傷心?”
她站著沒動,還是他先輕歎一口氣走了過來,把她攬進自己懷裡,輕輕吻了吻她的眼睛。
“不是答應過你,至死方休麼?”
夢飛箴有些無奈地抱緊她:“怎麼就不相信呢?”
是啊,她怎麼就不能相信呢?
她有糾纏自己畢生的噩夢,不敢同任何人說。
所以也就不能回答他,之所以不相信,是因為在這一場噩夢裡,那人對她說——
陳清如,夢裡事事順心,你不如永遠留在自己的夢裡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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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的江城,和真正的江城沒有什麼不同。
入了三月,江城便開始下雨,終於放晴了的那一天,陳清如出去轉了轉。
從清晨屋頂冒出生火的煙塵開始,這一天就開始了,街上漸漸起了叫賣的聲音,處處都熱鬨起來。
到了天色暗下來,點亮了燈火,她就在人海茫茫裡看見岸邊垂楊柳,公子人如玉。
他走過河水裡漂浮的蓮花燈,走過人們一個又一個虛無的願望,帶著清淺的笑意越過人潮茫茫。
旁人稱他姓孟。
她看見他折扇玉墜上一個小小的徽標,知道,他姓夢。
她曾聽聞,世間事從因緣起,從何起,從何終。
這麼多年,夢宗,又出現在了她眼前。
自留在這一場夢境中後,她彈了很久的琴,琴聲裡有虛假的開懷,有虛假的悲戚,萬情千緒都虛假,足以敷衍世人。
不會有人聽見她隱藏在最深處的殺心。
他卻說要與她交心。
她安穩得太久了,他不動聲色拉近了自己與她的距離,讓她習慣了他的陪伴。隻是一刻罷了,她便受不了這樣的失約,哪怕他並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