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石澳(一)(2 / 2)

“我們做報社的,尤其搞八卦新聞,哪天不是滾刀尖?哪天不要火拚幾場?實不相瞞,今日上午兩位同事才從中環火海裡脫險回來。”

戴紹善朝門口微一頷首,貝靜純站直身子,知道沒什麼熱鬨可看了。不管妖怪小兵如何色厲內荏,社長芭蕉扇一揮,就會飛好遠。

戴紳士緊接著語出驚人:“秋菲菲女士,無論打官司、打群架還是單挑,你戴爺爺隨時奉陪!”

秋菲菲頓時拿手遮臉,被認出來有些怯,也有些猝不及防。

身為麗晶大戲院的當家台柱,她來之前認真做實一番偽裝打扮,特意在眼角點了一顆媒婆痣,怎麼還叫人認出來了?

況且戴紹善這架勢,跟她設想中的劇本不一樣。不是說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嗎?怎麼說話似足古惑仔?

來之前她得到的情報:戴紹善身份莫測,並不靠這份職業吃飯。請慎重交往。

秋菲菲忽然想起自己到底是個名角,清了清喉嚨,聲線婉轉了些:“戴社長,我不是有意要為難你們。被人陷害,我也有苦難言。”

戴紹善扯了扯西裝袖口,“哦?聽你的意思,要言一言這苦?秋女士,我的同事被你抓到血流成河、體無完膚、奄奄一息,即刻要去醫院打破傷風才穩妥。”

秋菲菲大鬨一場,精神萎靡,一時被他的理直氣壯唬住,怔怔“嗯”了聲。墨鏡男手臂上一道淺淺的指甲印,怎麼就血流成河了?再看雲淡風輕笑眯眯的戴紹善,他娘的,自己真沒看錯,是一隻老狐狸啊。

女人吃了個悶虧,從鼻孔裡嗤出兩道冷氣來。隨後,纖纖玉指從香奈兒羊皮包裡夾出一張支票,展示了誠意。

戴紹善看貝靜純一眼,對秋菲菲做了個“請”的手勢:“如不嫌棄,請上樓飲杯茶。我正好還有一事向您這位專業人士請教。”

他聲音又換了個腔調,像是深山古寺中的撞鐘,從胸腔傳出攝人心魄的指令。以至於身體回應遠快於頭腦,秋菲菲下意識伸出了手,搭在戴紹善手背上,接受華爾茲邀請般,“《碌蔗》八麵玲瓏,如魚得水,戴社長叱吒風雲,還有你不知曉的事?”

“八七年股市那場軒然巨波,丘氏地產籌資上市,認購額超出了六倍。照目前中區地價的勢頭,我考慮出售點存貨......”

“不要跟,都是煙霧彈,總得做點門麵,”秋菲菲昂起下巴,原來是她母家的產業,“且慢慢獲利回吐,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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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風波化解於無形。

貝靜純迅速成為報社裡第二個引人注目的對象。特意來圍觀取材的眾編輯們又將她包圍。

編輯同事們很細致地問了今日上午的片場險情,並對“史上最悲催影帝”引發種種聯想和同情。

這份同情也順帶分了一點給貝靜純:同事袁盈盈給她衝了一杯鷹牌花旗參茶,叮囑趁熱喝,“阿貝,快遮一下你的黑眼圈,先前備戰期末考試也沒見你這麼勞心。”

貝靜純微微一笑,有勞有得就足夠。當初應聘《碌蔗周報》的兼職,隻因為報酬不菲。

自己港大建築係大二在學,預備申請明年劍橋的建築史碩士,留學是筆不小的開銷,沒法等到畢業,必須提前想法子存錢。

80年代末,港城人均GDP不高,大學畢業生的收入水平卻直追美利堅。據統計,港大畢業生第一份工作平均月薪為1.94萬港元,折合約2500美元。對於許多家庭來說,努力讀書考入大學是脫貧關鍵,取得好成績和學位證,才好搵工、搵好工,爭取出頭天。

八卦記者到底是乾什麼的?貝靜純不太清楚,但知道如果不掙錢,自己會先消失在出頭天的黎明裡。

貼在士多店鐵閘門的一張廣告紙,揭開她與記者的職業淵源——業界鼎鼎有名的《碌蔗周報》,招聘也彆具一格:不看出身、不計學曆,能者上。

麵試結束,戴紹善給她的評語是一個字:“純”。

至純至真,當場錄用。

參茶嫋嫋升起溫熱的氣息,仿佛有了實體,婀娜地在鼻尖縈繞。不知不覺,她已在這裡供職一年。

“盈盈前輩,我也想飲點仙茶,安撫剛剛受驚的幼小心靈。”羅嘉明摘下墨鏡,露出一張青春洋溢的麵容。

“你唔去醫院打破傷風?”

“當然唔去,不過......”羅嘉明輕輕揚一下手中支票,“社長說了,這個月的下午茶全包了。”

撓一下就給五萬港紙?

八卦編輯敏銳的雷達轉動起來,袁盈盈拍了拍羅嘉明的肩:“來!一杯仙茶,一份爆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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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們各歸各位,重新投入工作。

丁大總編有個大象造型的手搖削筆筒,審稿時“咯嘍咯嘍”,是最自然的白噪音。彆人一日抽完二十支煙,丁大總編的大象鼻子也能“咯嘍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