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杜童是被屋外幾道說話聲驚醒的。

她艱難地睜開眼,入目是淌過歲月,裂了縫的粗糙土坯牆。土牆沒有開窗,屋子裡唯一的光亮,是屋頂兩片亮瓦反射進來的。

熟悉又陌生的房間,讓杜童眼裡劃過茫然。

她不是死了嗎?

在知曉生母為蘇家打掩護,讓繼女頂替她大學名額時,失魂落魄下被車壓死了。

車輪碾壓身體,她清晰地聽到了肋骨斷裂的聲音,絕望與恐懼還殘留在腦海,怎麼一眨眼,就回到老家了?

杜童疑惑。

努力轉動眼睛,想看清周圍的一切。

當視線滑過床頭那件嶄新的碎花連衣裙時,她愣住了。

裙子繁花點點,繽紛色彩一如記憶中那般耀眼。

裙子杜童很熟悉。

這是她十五歲生日那天,大姑杜大蘭送給她的。

也是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禮物。

布是大表哥從鳳凰市買回來的,八尺棉布,大姑給奶奶做了件夏天穿的短袖,剩下的布就給她做了條連衣裙。

說她是大姑娘了,要穿好看一點。可這條裙子她隻上身兩次,就被人嫌棄地丟進了街邊的垃圾桶。

杜童愣怔。

小心翼翼伸手往裙子摸了去。

裙子有很重的熨燙痕跡,一看就還沒上過身,棉布柔軟的觸感在手心傳開,杜童瞳孔驟縮,頓時明白了。

她重生了——

從二零一八年重生回了九五年,她十五歲的時候。

發現這個事實,杜童倏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沒有穿過的新裙子……

這個時間點,她還沒有被送進城,還沒有去蘇家。

“我去老貴家問過了,他家大敏讀高中,一學期學費就得四五百,還有學雜費生活費啥的,滿打滿算,一年得花上兩三千。”

就在杜童激動間,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屋外傳了進來。

熟悉到刻進了靈魂深處的聲音,讓杜童眼珠泛了紅。

奶奶……

是奶在說話。

這個聲音,她已經二十多年沒有聽過了。

“隻要她能讀,砸鍋賣鐵我也供她讀。”另一道男聲緊接著響起。

“童童打小就聰明,能考上高中肯定就能考上大學,這才剛開始咱就在愁學費了,以後怎麼供?”老人愁得不行。

一年兩三千,三年就將近小一萬,這還隻是上高中的花銷,等上了大學,花得隻會更多。

農村人,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一年到頭就指望著地裡那點糧食和家裡養的畜生過日子,哪來那麼多錢供孩子上學。

可孫女會讀書,沒考上也就罷了,這考上了,怎麼著也得送她去讀一讀。

村支書家的兒子就是大學生,前年才畢業,聽說現在是坐辦公室的,掙錢老輕鬆了,一個月工資能頂他們農村人一年收入。

孫女如果也能上大學,以後肯定會有出息。

屋外陷入沉默。

半晌後,老人聲音再次響起,“我去找老五,童童是他生的,前十五年沒讓他養,現在該是他出力的時候了。”

聽到屋外的對話,杜童頓時知道自己重生到哪天了。

她重生回了拿到高中錄取通知書的當天。

上輩子,奶和二伯在這一天也說過同樣的話。她記得,等會奶就會叫她,讓她跟她一起去杜國全家。

杜國全就是她奶嘴裡的老五,也是她生父。

生而不養的生父。

從她落地起,就沒給過她一口吃,一身穿的爸爸。

那時,她滿懷希翼地跟著奶奶去找杜國全,不想才剛開個頭,後媽劉芳就叫嚷著說她沒和他們在一個戶口本上,他們沒責任供她讀書,還說她一個女娃讀那麼多書乾啥,再出息也是彆人家的,他們老杜家享不了她的福。

她奶懶得和後媽胡攪蠻纏,指著杜國全的鼻子罵他狼心狗肺,隻生不養,不配為人父。

杜國全被罵得狗血淋頭,支支吾吾老半天,就是不鬆口說供她讀書。

僵持到傍晚,劉芳說她又不是杜國全一個人生的,在沙省那邊不是還有個有錢的媽嗎,讓她找她親媽要錢去。

劉芳的話似乎讓她奶找到了方向。

她奶考慮了幾天,便讓大姑家的表哥陪她去了一趟沙省。再回來,她就被大表哥送去沙省,在那邊讀高中了。

走的前一天,二伯賣了一百斤穀子,湊了一百塊錢塞給她。私下交代她,少伸手問親媽要錢,他會給她寄零花錢。奶奶也千叮萬囑,讓她到了新家,眼裡一定要裝事,彆讓後爸嫌棄她,等書讀出來,日子就好過了。

她那時雖然舍不得二伯和奶,但也知道他們供不起她上學。

她想讀書,想上大學,想向所有人證明,自己不比彆人差。

她原想著等讀完書有了工作,就能接二伯和奶一起去大城市生活了,卻不想,那場叮囑與交代,成了他們一家三口最後的對話。

二伯在九七年去給她寄錢的路上觸電沒了,奶奶也在半年後摔了一跤過逝了。

想起上輩子發生的那些事,杜童胸口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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