壩子上,杜國樹仿佛沒聽到大家的談話,依舊沉默不語。
手上的棕葉不知什麼時候落到了地上,他垂著頭,心緒不寧地摳著掌心中的老繭。
幾個鄰居看出他心情不好,也不咋吱聲了,隻有劉芳還在說個不停。
“老二,杜童昨兒回來,是不是沒給你說她要去她媽那兒的事啊?”
“哎,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小丫頭心氣高著,要做這飛出山溝溝的金鳳凰,咱們啊,可留不住她。”
看杜國樹難過,劉芳莫名就覺得解氣。
就是他讓她背了十五年惡毒後母的名聲。要不是他假仁假義把杜童撿回來,這些年,自己又怎麼會成為彆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她是頭婚大姑娘,不願給人做後媽有什麼錯。國全喜歡她,想娶她,把杜童丟了關她什麼事。
所有人都說她心眼小,連個孩子都容不下。
呸,站著說話腰不疼。
嘴一張話就來,有本事,他們怎麼不把人領回去養。
杜童又不是國全一個人生的,她親媽都不要她,憑什麼要求她一個後媽養她。
本來嘛,國全丟了孩子,過段時間這事也就淡了。可偏杜國樹要做好人,把人撿了回來。
撿回來送人養,送遠一些,她也不會說啥,可老太婆和杜國樹不願意,非得把人養在她眼皮子底下……
杜童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彆人,她有多刻薄,國全有多心狠。
今兒,她莫名就有些揚眉吐氣了。
看看,杜童還不是和她一樣。
甚至比她更心狠。為了能上學,連養她十五年的人,都能說拋棄就拋棄。
“少說兩句,沒看二哥心情不好嗎。”一旁,杜國全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喝斥了一句劉芳。
劉芳斜了杜國全一眼:“我這不是在安慰他嗎。”
幾個鄰居聽到劉芳的話,紛紛翻白眼。
這是安慰人嗎?
戳人心窩子還差不多。
“我話說的糙,但事實就是這樣子,杜童都走了,老二不看開點還能怎麼著,難不成去沙省把人給找回來?”劉芳嗤笑一聲:“也不看看人家願不願意跟他回來。”
走到水泥壩邊緣的杜童,把劉芳的話聽了個完完整整,她烏黑眸子輕輕一蹙,旋即衝不知在想啥的杜國樹喊了一聲。
“二伯,我回來了。你快來給我接接,太重了,一路扛回來,累死我了。”
清脆嗓聲透著依賴。無助中的男人,一刹那就被這聲音喚回了神。
杜國樹赫然抬頭,眼中憂慮在看到杜童的瞬間,化成了泡沫。
“回來了,怎麼不把東西放你四伯家,等後天趕集,我去背。”杜國樹一臉心疼,忙不迭往杜童走過去,把她肩上的編織袋拎過來,提進了廚房。
杜國樹嘴裡說的四伯,就是杜童讀初中時借宿的那家人。也是從鴛鴦村搬出去的,搬出村子有些年頭了,他在鎮上開了家理發店,村裡人趕集買了啥東西,暫時弄不回來,都喜歡先擱他那兒。
“忘了。”杜童衝她二伯甜甜一笑,轉過身,把壩子上嘮嗑的人喊了個遍。
“你不是去你媽那兒了嗎?”劉芳盯著突然出現的杜童,沒想明白咋離開的人又回來了。
杜童:“沒去,以後也不會去。”
“你不去?那你問我要什麼路費?”劉芳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都破了嗓子。
杜童:“本來是要去的,但二伯說,砸鍋賣鐵都要送我讀書,既然是這樣,我還走什麼走。”
“不走……那你把錢還我。”劉芳不乾了,手一攤就問杜童要錢。
杜童嘴一抿,神情透出倔強:“可那錢,不是和我斷關係,你們給我的補償嗎?”
“啥斷關係,啥補償?”劉芳懵了。
那錢,不是給杜童去沙省的路費錢嗎?
怎麼成補償的錢了?
“昨兒不是說好了嗎,我拿了錢,便和你們沒關係了,書能不能讀,都是我自己的事,白紙黑字寫著呢,貴三叔都蓋章了。”杜童眸子一轉,直視向劉芳身邊的杜國全。
杜國全被杜童看得手足無措。
莫名的,他就覺得自己這個閨女,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
特彆是那雙眼睛。黑漆漆的,仿佛把他心底最真實的想法看透般,讓他狼狽不堪。
杜國全莫名有些心虛,下意識避開杜童的視線,看向劉芳。
劉芳似乎接受到他的求助,隻見她眼睛一瞪,張嘴就罵:“屁,明明是你說要去你媽那裡,喊我們給路費的,現在卻成啥補償了。”
“既然不去找你親媽,那老娘還出屁的路費,把錢還給我。”
杜童沒理劉芳,她依舊看著杜國全:“錢可以還,但從今天開始,我就搬去半竹坡住,以後讀書的費用也由你們出。”
杜國全搓著手,不接杜童的話。
劉芳雙眼剜著杜童,大聲道:“想得美,我家可沒你呆的地兒。呸,杜靜我都不想讓她讀了,還想讓老娘掏錢供你讀。 ”
劉芳先前有多高興,這會兒就有多生氣。
早上她聽人說,杜童一大早就出門了,還穿了條很新的裙子,就猜她可能是去沙省了,腦袋一轉,便把自己給掏路費的事宣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