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夜色褪去,天亮了(1 / 2)

卯時三刻的廳堂,燈火搖晃。

送離蘇繼,坐在坐堂左上的朱興盛聽著那邊李善長關於近期事務的彙報,偶爾問去幾聲,得到那邊的回應過後,頷首思忖。

如此到得卯時末,那邊彙報結束,朱興盛垂目片晌,隨後不再詢問,起身走出廳堂。房簷的燈籠黯淡了,外麵的風吹著衣擺飛揚、落定,抬起的視線默默迎向高空。

半圓拱的朦朧輪廓早已自天邊隱逝,破曉的微茫一點點閃亮、擴大……天空褪色似的擦亮幾分,曙光便從通透的雲層忽然灑落。後山逐漸湧起流散的霧,寨子雞犬相聞,一座座泥坯屋飄起青煙。

過得片晌,田耕那端,天光裡的人影揮舞鋤頭,秋生的種子逶迤出層層綠意,巍峨寨牆下,忙碌的身影奔赴各自的職事,稍遠的地段,磚窯百餘座,吆喝伴著陡然飛漲的火光從那邊升起,偶爾的婦女嬉笑著經過河渠時,鐵匠的鍛打在更遠處回蕩……

眼前的驢牌寨分明扭轉了積貧積弱的悲涼境地,萬丈曙光下,全然欣欣向榮的新顏。朱興盛先前還算平靜的目光卻在某刻泛起難言的複雜,相當微妙的情緒攫緊他的心頭,窒息似的難受。

或許再過去六百多年,這片頭頂的天空一如過去恒河沙數的日日夜夜,可人世間終究風塵荏苒,自己到得這方世界竟不知不覺間半載又餘二……

他從六百多年後工業體係、文化體係諸如此類相對完整的新時代而來,看得到今後數百年的漫長曆史,也自然而然便有了未卜先知的哀傷。

自從送離蘇繼,這種哀傷便猶自縈繞著。其實於蘇繼而言,問及日後作如何打算,或多或少緣於家族可否興盛的迷惘,但於自己而言,卻是一記當頭的警鐘。

有些豁然而至的意味,他日後要做什麼……此前覺著將驢牌寨打造成應對不可逆的大勢之下,堅不可摧的堡壘,庇佑親近之人,在大明曙光潑灑之前,護得一些人的安穩,如此大抵便足夠了。

不見得有怎般的野望,多少隻是出於前世知足常樂的心態。其間或許會有一些關於轉變後世某段恥辱曆史的想法不由自主地滋生,起先隱隱的,落在某個夜晚的一場夢裡,微風卷過,便也消散了。

到得廬州路一行結束,見到壽春縣的生動光影,於是幾日前的淮河樓船上,些許荒誕不經的夢,關於工業革命、社會變革之類的想法便多了起來、清晰起來。

幾千年的儒學倫理思想不乏糟粕,但精華足夠深刻,俱是難以磨滅的漢家傳承,於是迎著漸漸轉暖的天光,心頭的複雜便也愈加濃烈。

當下的華夏依舊處於世界之巔,可數百年後又是如何的光景,王朝的傾覆,神州的崩塌,舊時代的悲歌在蹣跚學步裡謝幕,更多的先驅上下求索,前仆後繼地尋求順應時代的道路與理念。

而處於曆史節點的自己,其實可以為此做出一些改變的,即便難以推進到更加文明、先進的社會,但總歸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多少亦能勾去後世悲壯戰火的一筆……

站在後世人的肩膀上逆轉當下的滄桑天地,數百年後的華夏依舊傲然屹立於世界,神州亙古壯闊……這些浮出水麵的野望到底是在某一刻難以遏製地洶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