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陰陽怪氣的笑聲掀上房梁,緊跟著,客堂裡登時混作一團。數把長凳的腿腳“咯吱——”著摩擦過地磚,攏起的腳步、抽刀的嗆啷動靜與甲片的碰撞接連響起。隨著子時夜風的急劇卷入,續繼祖拔高語調的冷聲厲喝在下一刻轟然回蕩在“胖來府”客棧。
“丁三窯,莫要以為你是趙均用的部下,我便不敢宰了你!”
“呦,火氣這般旺盛,何必到這‘胖來府’,丁某瞧著城南那花柳巷子合該才是續千戶的安身地。”那邊好整以暇的笑笑。
“噌”的一聲,徐繼祖拔刀而出,那邊也不甘示弱,右手劃過腰胯,寒光閃過,映著火光的長刀陡然橫在麵前。正當劍拔弩張之際,毛貴掀起遮布,迤迤然從庖堂走出,他來回瞥了幾眼對峙雙方,隨後沉下麵孔斥聲道:“丁三窯你想作甚,都給我坐下!倘若吵到我店裡的客人歇息,一個個的,休怪我翻臉!”
哄鬨的聲音隨著毛貴出現漸漸低不可聞,不多時,客堂當中一陣安靜,不過偶爾亦會傳來幾聲伴隨酒碗重重落下的不忿冷哼。
二樓頭房的朱興盛聽著下麵的動靜,暗自輕欸一聲,他本想等先前的一波兵卒離去,好藉著入夜再去會會王令。然則眼下又進來一波人,聽起來亦是紅巾軍,想來這群兵將估摸會鬨到很晚,他若再行出門,難免惹人狐疑。
朱興盛收起這方麵的心思,轉而目光沉吟,思忖其他事情。從那續繼祖一開始進門的言行來看,他應當屬於毛貴一係,或是與其頗為親近。
而從剛才聽到的一幕去深究,他與趙均用的部下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毫無袍澤之誼,這是否意味著毛貴與趙均用亦是如此。
當然這隻是一種假設,不過之後毛貴的反應值得玩味,他似乎先是將矛頭對準了那叫丁三窯的人,許是下意識為之,許是深思熟慮之後特意如此,但不管哪種,無不透露出一種含義——毛貴與趙均用不合。
朱興盛反複琢磨許久,終於確定了這一點。他起先以為毛貴是趙均用麾下一員,這客棧便很有可能是趙均用的產業。而那王令既然與趙均用暗中聯係,雖不知圖謀什麼,但總歸不會是好事。
對此他不得不慎重一些,本想著明日趕早,避開那些所謂的“禿鷲”,重尋一間客棧。不過眼下看來,隻要運作得當,這“胖來府”在某些方麵,反而是相對安全、相對有利的地方。
他甚至可以藉此去做一些事情,查清薑麗的蹤跡與王令背叛驢牌寨的緣由,以及背後之人的謀算,但在此之前一點點,他需要取得毛貴的承認。而且他的時間並不充裕,如此種種,須得趕在城破之前推進、落實。
想到這裡,朱興盛複又瞥了眼位於黑暗街巷裡的情報司,微黃的燈火不知何時熄滅了,王令的剪影消失在那邊的窗紙,似是已經睡去。“他倒是一個心安……”朱興盛輕嗬一聲,斂回視線,望著夜空默然片晌,隨手闔上窗,趟入床榻,和衣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