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哈剌章,就說我來了,他知道會是誰。”米瑤清冷的聲音穿透雨幕,鈴鐺碰撞似的,交疊在四個侍衛的耳畔。侍衛們不敢托大,對視一眼,其中倆人卸了兵刃,忙去宅子通報。
過得一陣,那倆侍衛折返回來,右手撫胸躬身道:“我家大人有請,還望小娘子移步客堂。”隨後倆人半轉身子,讓開宅門。
米瑤麵無表情地踏步而入,而那倆侍衛便也緊隨左右,一齊進了宅門,麵色隱隱得警惕。米瑤用餘光瞥去一眼,心頭直是冷笑,嗬,好一個哈剌章,堂堂中書右丞的長子,如此膽氣實在叫人不齒,當真不如穆顏爾。
這般想著,倒未表現分明,她默著麵孔,不用侍衛引路,徑自穿過過廳,往客堂行去,似乎對這裡的環境相當熟悉。
米瑤當然熟悉,這是個二進宅子,是她在三年前找人置辦的,這事情做得隱晦,便連枕邊人蔡大丁也不得而知。但它並非用來“金窩藏嬌”,而是為了招待不便於露麵的“客人”,比如眼下的哈剌章。
“冬雨乍寒,陰霾難消,瑤兒妹怎可出門遭這苦,為兄瞧在眼裡是會心疼的。”蔑裡乞·哈剌章二十七八的年歲,樣貌俊朗,唇紅齒白,身形瘦削得不似蒙古男子的粗獷,他含笑看著米瑤。
他的眼睛深邃,似能攝人心魂,那是一對即便在蒙古人的群體裡,亦是頗為罕見的淡藍色眼眸。相傳成吉思汗·孛兒隻斤便擁有這樣的眼睛,因此在元大都流傳著一些不太好的言論,事關孛兒隻斤氏的清譽與皇位的穩固。
當今在位的妥懽帖睦爾起先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趁機生事的舊派總歸會叫他頭疼不已,時日一長,瞧著在大都晃來晃去的哈剌章,便也心煩起來,於是揮手將其調離大都。
前不久,得了正宮奇皇後的求情,在江淮一帶生活了數載的哈剌章這才重新回到元大都。卻不知緣何,此時的他竟忽然出現在了徐州,還與汴泗幫的二當家有所乾係。
米瑤被那眼睛看著,聽他如此說道,心裡直感惡心,若非受人之托,她絕不願與其碰麵,或者說,不願與任何自元大都而來的任何人相見。這時心裡不滿,語氣也加不掩飾,清冷的聲音響起在客堂。
“連自家妹妹的消息都能出賣給趙均用的人,我可不敢承受這一聲‘瑤兒妹’。”米瑤頓了頓,冷著目光又說,“城東兵防我已經調離,你的人、你的事之後請隨意,東閘門交給你,想做什麼我不管,但記得收斂一些,彆害苦了我,至於我的事,你得給個答複。”
哈剌章聞言,神情自若,依舊含著笑,隻將推著茶盞遞到正桌對側,一邊不疾不徐地輕叩著黃檀木的桌麵,一邊說道:“莫要心急,先坐,喝茶。”儼然反客為主的姿態,米瑤盯他片晌,隨後半坐在方椅上。那邊笑了笑,方才繼續說下去。
“你這事啊,怎麼說呢,不好辦,須得從長計議才行。不過待我回到大都,稟明奇皇後,事情總會有個定論。”
聽他如此說道,米瑤立時眯起寒眸,冷笑道:
“關漢卿有曲《調風月》不知你可曾聽人唱過,是了,身為脫脫長子,又得奇皇後寵愛,怎會沒有聽過,那第一折裡唱著‘教人道眼裡有珍,你可休言而無信’,實在精煉通達,你倒是不如一流連瓦肆間的漢人,哦——”尾音拐著調子拉長,“抱歉抱歉,卻是忘記堂堂哈剌章大人早已丟卻男兒該有的氣概,這些年怕是不知瓦肆的大門是往哪邊敞著。”
哈剌章的麵色一點點難看起來,他尤其不喜漢人,更不喜他人提及痛處,當然除了奇皇後,這世上也沒人會在他麵前提起這些,偏偏米瑤提了,甚至嗤笑了出來。
哈剌章風度不複,額頭暴起青筋,攥著茶盞的手顫了顫,他當即想要拔刀砍了米瑤,但最終咬著牙平緩下來。原因很簡單,他不是米瑤的對手,縱使加上宅子裡的四個侍衛與隱在暗處的是一個死士,也絕不是這女人的對手。
這一點,他很清楚。他從未在武藝上勝過米瑤與穆顏爾,即便他們師從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