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往回推半個時辰,正午剛過。從點綴夜明珠、貝殼的柔亮房間走出那刻,薑麗佯作迤迤然的姿態,板著麵孔告訴門口嚴陣以待的兵丁們,這地方實在潮悶,她需要熱水入浴,不要肥皂團,最好是有澡豆,配方不用多名貴,襯得上她的身份即可。
那兵丁頭領看了眼薑麗,隨後差幾人去準備。他知道,縱然這女子是被擒獲的蒙古權貴,可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終究算是大當家的座上賓,隻要她不想著逃跑,他等自然會依照汴泗幫的待客之道,滿足其所需。
透過窗紙,兵丁頭領看著房間隱隱升起氤氳,隨著女子身影的晃動,陡然的屏風擋住視線,他暗自嗤笑,以天為被以地為床,逐水草而居的民族,竟還有羞恥之心。
隨即連忙搖了搖頭,那終究是女子,他不該如此去想。自省片晌,兵丁頭領掐好時間,又叫幾個手下取些酒肉來吃。
薑麗在房間攪動水聲,鬨出一些合理的動靜,隨後趁機帶上腰刀,迅速從後麵的窗戶悄然翻離,徑直趕向這些時日以來探察到的暗道位置。
其實,她最開始並沒想著脫身,汴泗幫是徐州最大的漕幫,既然他們想借自個與額赤格搭上關係,那她或許可以反過來借助漕幫做些事情,比如集齊徐州的古玩石經,統一安置與保管,免遭之後額赤格麾下兵將的毀壞。
但如此之類的想法尚未得到推進,卻在不久前,一次藉著入浴間隙出來探察時,無意聽到汴泗幫大當家葛衝與另一人的言談,“近日排宴設樂,與那蒙古女子結親,好自此成為一條船上的人……”
薑麗不敢深入旁聽,那葛衝的武藝尤在自個之上,因此聽得模糊,但大意卻是聽了個通徹,她心頭登時涼了半截,也便有了眼下逃離此地的行徑。
一路順利摸進了暗道,映入眼前的一幕卻叫薑麗愣怔片晌,前路陡峭攀升,兩邊牆壁垂掛水簾,嘩然淌下的水流沿著溝渠往暗道外麵翻湧。
這暗道裡怎會有水瀑?薑麗皺著眉攥緊腰刀,謹慎地行走一刻有餘,前麵漸漸平坦,水聲漸漸微弱,水簾似的瀑布消失了,燭台的光線交疊搖曳,倒還可以瞥見牆壁沁著魚鱗似的水珠,以及鑲嵌著的無數色澤不一的鵝卵石。
又往深處走上一段距離,薑麗忽見一處往右側挖出的空地,擺著長短櫃架,大大小小的酒壇陳列其間。酒窖?薑麗這樣想著,如此環境的確適宜儲酒,她頓時沮喪不已,本想著這條暗道是汴泗幫以備不測留下的後路,眼下看來,卻渾然是自個的臆想了。
然而便在此時,一陣腳步聲陡然從不遠處傳來,跟著一齊出現的,是披甲戴胄的輪廓,那人搖搖晃晃,中途更是打響酒嗝,薑麗目光立時凝起,忙閃步躲入櫃架之後,用酒壇掩住身形。
“恁地不叫阿老三巡察,也對,就數俺和阿老六好欺負,哼,等著瞧,等俺喝個痛快,趕明個一定會做番大事業出來……”這人醉醺醺地一邊嘟囔著,一邊搖晃到櫃架前,挑挑揀揀半晌,無意義地傻笑兩聲,這才抱起一壇酒。
隻是,酒壇甫一離開櫃架,這人的眼睛立時瞪得滾圓,嘴巴大張,露著參差不齊的黑黃牙齒,迎向櫃架後默默盯過來的一對清亮眸子,“你你你……”眼瞼顫著,活見鬼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