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敘舊般,陸瑾沒有絲毫避諱,把從前在下院考核的事情、十年前的壽宴比武,以及今日的鬥爭經過,全都給薑漠闡述了一遍。
“那你覺得你有錯麼?”
薑漠把手遞近水麵,去觸摸那些錦鯉,頓時一陣冰涼。
“師叔,弟子無錯。”
陸瑾神容俊逸,發誓隨晚風輕搖,那雙明亮的眸子,沒有猶豫之色,篤定地說道:
“劉兄妒忌在先,又言語折辱師父,我尚是手下留情,已是足夠。”
“好。”
薑漠輕笑一聲,五指舒張,掌中餌料儘數落水,魚兒雀躍。
“為人以善,需要些鋒芒,要不然彆人都以為你好欺負了。”
“謙卑、和善、尊重,在你能力不夠的時候,你難不成還奢望彆人給你?”
說到這裡,薑漠忽地停頓,詢聲道:“瑾兒,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師叔一直在冰原苦修,至死都沒有回來。”
“似衝師兄和你們這些小年輕該怎麼辦?和全性開戰的結果,無非是道統衰亡罷了。”
平淡如水的話語,讓陸瑾失聲沉默。
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自從他跟隨薑漠蕩平多處全性據點後,才第一次窺得這尊龐然大物的真容,各種高手層出不窮。
以三一單薄的力量,怎麼可能鬥得過。
也許會在長久的拉鋸戰中,死的門人越來越多,宗門由此衰落,甚至不複存在。
陸瑾垂首,視線凝望落日餘暉遍布的水麵,他久久不語,陷入沉思。
這時,薑漠的聲音再次傳來:
“我一個人的強大,並不是三一門的強大,撐起玄門第一的頭銜,還得看你們這些年輕人。”
“畢竟,師叔也是人,萬一某天不在了呢?”
“又或者遭遇不測,難道你們這些小家夥,就無法維係宗門了麼?”
陸瑾側首,映入眼簾的是,薑漠那張寧靜的臉龐,越發神似凡塵謫仙,不見有情緒波瀾。
“師叔.您的意思,弟子明白。”
“不用理解我,更不必成為我。”
薑漠仰首眺望天邊,壯闊的景色,絢爛的晚霞,他看得心情愉悅,勉勵道:
“做你自己,務必要超越我;振興宗門,靠的是我們所有人。”
“師叔,您放心,弟子一定不負您的重望。”
陸瑾頷首承諾,理解薑漠勸誡的苦心,無非是怕他性子軟,容易挨欺負。
“話說回來,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是否理解當年在下院,師兄為何會選中你?”
麵對師叔的問題,陸瑾微微一愣,但不確定答案,隻能低聲答道:
“知道一些,但不見得是對。”
“那就讓我來告訴你。”
薑漠整理著陸瑾此前所講述過的事情,緩緩推測:“當年的考驗,從始至終,被淘汰的隻有劉得水一人。”
“這孩子做事刻苦是好,但把握不住分寸、魯莽,容易把自身耗空。”
“像這一類的弟子,是萬萬不能入門的,尤其是在逆生衝關的時候,一重升二重,甚是凶險,一旦炁走經脈的方向錯誤,輕則破功殘廢,重則當場殞命;”
“本性難改,不肯示弱,執念深,放他入門,無異於是害了他。”
聞言,陸瑾內心震動,這與他猜測的情況相似,沒想到僅是片刻,師叔看得比他還透徹。
“而李慕玄,從他敢離開下院,來到門內那一刻起,能找路,願意找路,對修煉逆生三重來說,就是極大的天賦。”
“師兄把他留在學堂培養,可能是未見其本性,無法做出定奪。”
“至於你,做事詳略得當,練逆生至少不會衝昏頭腦,急於求成,罔顧性命,所以通過了考驗。”
薑漠簡單地複盤了一下當年的瑣事,隨後淡笑:
“這僅是我的一家之言,猜個大概而已,你可聽或不聽,畢竟你才是親曆者,理解會比我更準確。”
“不師叔,您說得對,弟子也是這麼想的。”
陸瑾坦然分享真實想法,與薑漠的推測,大差不差。
“是麼?那接下來的修行之路,你就走得更踏實一些,更遠一些,我相信師兄的眼光。”
“好,師叔。”
師侄兩人就這麼聊著,直到夜幕降臨,餌料都空了。
就在這時,喬嶽尋到此處,匆匆來報:“薑門長,陸公有急事與您商議,可否移步?”
“走。”薑漠起身。
“喬叔,太爺找師叔作甚?”陸瑾好奇打探,他能明顯感受到喬嶽心急如焚。
“唉過去再說吧。”
一會兒,幾人來到議事廳堂,賓客都走了,陸公和陸宣卻在接待一位健碩、狼狽的男子,他渾身的海水腥味,臉色慘白。
“李叔?!”陸瑾見到此人,瞳孔劇縮。
這是他三叔的鐵杆兄弟,常年陪伴左右,然而今天壽宴都結束了,也不見三叔歸來,強烈的不安如毒蛇盤踞他的心臟,渾身緊繃。
“少爺.”男子抬頭看到陸瑾,笑容苦澀:“多年不見,長這麼大了啊。”
薑漠、陸瑾同時看到臉色陰沉的陸老爺子,惶惶不安,就連拄著拐杖的手都在控製不住地發顫。
老人在害怕,在承受著莫大的壓力。
“李叔,發生了什麼?!三叔呢?他怎麼沒跟您一起回來?”
陸瑾脊背發寒,幾乎顫聲追問,各種糟糕的可能飛速掠過他的腦海。
要知道眼前的李叔,和三叔可是摯友,多年來保護三叔不知多少次,哪怕被打得頭破血流,甚至留下槍傷,都不帶皺眉一下的。
如今隻有他一人回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巨大的陰影和絕望籠罩著陸家廳堂,陸老爺子往昔的威嚴、從容神態,被焦急、悲憤取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