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毓將陶碗送進他手裡,“那是你好了才能說出這樣的話,若是真燒傻了,真不知我該如何交代。”
薛居令蒼白一笑,正欲答她門外走來二人。
方才的黃衣女子身旁一名老者相隨,應當就是他的父親。
薛居令擱置陶碗,起身躬腰:“多謝老先生救命之恩。”
老者虛扶起他,“公子言重了,治病救人本就是醫者本分,更何況謝公子這幾日已經不知向老夫道了多少聲謝,公子就不必多言了。”
扶起薛居令,他轉臉看向謝毓,“還是多虧謝公子將您及時送來,但凡再遲一刻,便是華佗在世也無力回天哪。”
聞言,薛居令也跟隨老者目光望向謝毓。
謝毓仍舊吊兒郎當模樣,手裡剛拿了一縷不知從何處順來的金銀花乾,將枯黃乾癟的花芽湊在鼻尖輕嗅。
看到薛居令的表情,謝毓單挑起一邊眉毛:“喂喂喂,你這是什麼表情?搞得跟要以身相許似的。”
“謝……”
“謝什麼謝!彆整這些肉麻的,隻要往後加官進爵彆忘扶持我老謝家一把就成了,謝不謝的,我這個姓都聽膩了。”
薛居令眼中情緒複雜,囁嚅開口:“會的。”
“對了,方才阿香說公子記憶似乎有混亂,可用老夫再為公子看看?”
薛居令擺手,開口的卻是謝毓:“不必了老先生!方才是一場誤會。”
“我當夜來時著的女裝,讓阿香誤會我們二人是夫妻,其實我是個男人,我們倆是朋友,我並非他的夫人。”
阿香原本在一旁挑揀晾曬的金銀花,聽到謝毓的話扭頭反駁道:“你還要狡辯,你分明就是他夫人。”
“阿香姑娘這話說的,要做他的夫人,最起碼要是名女子吧?可我分明是個男子,難不成要讓他娶個男夫人嗎?”謝毓哭笑不得,“你問問他,看他願不願意。”
“夫人”這個字眼出現的頻次實在太高,薛居令一顆心跟著二人對話忽上忽下,怦怦直跳,還想插嘴時阿香已恨恨甩了一句“你就是他夫人”,回身繼續撚花不理謝毓。
老者見狀笑著捋了捋花白胡須,“她這孩子打小便一根筋,還請二位莫要見怪。”
薛居令沒了說話機會,雖不解阿香為何這般執著,但他瞅了一眼在簸箕一旁搗亂的謝毓,心裡默默補充了一句:倒也並非不願……
“這都不要緊。”謝毓將金銀花扔回簸箕,正色道:“老先生,這幾日多謝您的照拂,晚輩心中感激不儘,不過現下晚輩恐怕還有一事想要麻煩您。”
“但說無妨。”
謝毓雙手交迭作揖,低眉肅聲:“到今日,晚輩與朋友已在您這叨擾了近四日,也未向家中長輩報信,恐怕長輩憂心。現下他也醒了,想著還是要儘早回城,但他病體初愈不好受風,晚輩想尋一輛馬車回城,可苦於對近處並不熟悉,所以還想勞煩老先生能夠替晚輩出個主意雇一輛馬車。”
老者撫須略作斟酌之色:“此處的確偏僻,你當時能尋來都是不易,不過老夫這裡隻有一隻老驢,素日也少有人往來,找輛馬車,這事的確有些難辦……”
“今日不是收藥的日子嗎?他們怎麼還沒來?”
謝毓聞言回頭,方才還在撿拾花乾的阿香盯著空蕩蕩的院中犯嘀咕。
老者這也才一拍腦袋反應過來,對謝毓道:“哎呀,老夫也是上了年紀,記性變差了。阿香這話才提醒我,老夫與城中仁安堂素來有交易,每月十五他們會派人前來收藥材,今日正是十五,估摸著正午時仁安堂的人便要到了,屆時我去同夥計說,讓謝公子便乘他們的車一同回城,你看這樣可行?”
“若是能搭仁安堂的便車那自是再好不過!”謝毓也不客套,直接躬腰謝過,“晚輩先在此謝過老先生了!”
她還彎著腰,一隻手空出來頭也不偏拍了拍一旁的薛居令。
薛居令也立即反應過來,一同躬身道謝。
“不必言謝,”老者和藹一笑,“謝公子給老夫開了如此豐厚的診金,怕是要比老夫今日藥材的賣錢還多,老夫還愁著如何奉還呢。”
“不過說起來,仁安堂可是京都第一大醫館呢,老先生醫術如此精湛,為何不去仁安堂坐堂,卻隻在深山種種藥呢?”
謝毓一臉好奇,老者聽到這個問題卻神色有些為難,遲遲沒有作答。
見謝毓仍舊維持著詢問之態,薛居令窺見老者礙難,出聲道:“阿毓。”
聽到這個陌生無比的、從未有人這麼叫過自己的稱呼,謝毓渾身上下一個激靈,滿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阿、毓?”謝毓艱難的重複這兩個字,卻還是沒忍住渾身顫栗一下,無比嫌棄的看向他,“薛居令你發生麼神經?乾嘛突然這樣叫我?”
“不可以嗎?”薛居令毫無忸怩,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我就是突然發覺,我們之前對彼此的稱呼實在太過粗糙隨意了,憑我們倆的關係,不應該特彆一些嗎?你若是一時間不適應,也可以試著這樣叫我啊。”
阿、令?
“咦——”謝毓試著在心中這樣喚了他一聲,又是一個顫栗。
“太惡心了。”謝毓吐了一下舌頭,搖搖頭,“算了算了……我剛才跟老先生說話呢,你乾嘛突然叫我?”
薛居令牽起謝毓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放低了音量:“你沒看出來老先生並不想談論這件事嗎?想必是有難言之隱,你就不要追問了。”
“是嗎……”謝毓偷偷回眼,被薛居令抓個正著,將她一把揪了回來,“好了好了,我不問了。”
再回身,二人皆換上一副笑色,薛居令開口道:“對不住了老先生,方才是我們冒犯了。”
“不礙事,也是老夫自身不想談及此事,二位能揭過,在此多謝了。既然仁安堂的人還未到,不如先用過午飯再作等候吧?阿香——”
阿香剛站起身,院外傳來車輪漸近之聲,爾後停下,緊接著響起一道男子呼喚:“孫先生!”
孫之榮一笑:“哎喲,正說著呢人就到了。”
二人跟著孫之榮一同向外去,阿香在最後盯著二人尚未分離的手,低低抱怨了一句:“哼,都這樣了,還說不是一對呢,兩個騙子。”
馬車裝飾簡樸,並不闊大,方才開口喚孫之榮的便是前邊趕車的男人,見孫之榮出來立馬跳下車,走近兩步。
男人雙手作揖,笑容和善:“孫先生,又是許久不見。”
“許久不見小丁,一個月,過的甚快啊。”
“是啊,一個月,就跟一眨眼似的。”被稱作小丁的男人憨笑著摸了摸後腦勺,“依舊是老樣子?”
“依舊是老樣子。”孫之榮捋動胡須。
“父親,你又忘了!”阿香提醒。
孫之榮笑著擺擺頭:“哦對,前兩日阿香在山中挖到一株老山參,還煩請你替我帶去給老夫人。”
“不麻煩不麻煩!”丁二癡笑著盯著走近的阿香,“一點都不麻煩……”
阿香見他這模樣隻哼了一聲扭頭在孫之榮身旁站定,謝毓兩人也跟上前定住。
頭一次見到生麵孔,丁二看著兩人,向孫之榮疑惑問:“孫先生,這兩位是?”
“這二位公子是我前幾日救下的過路人。對了,他們也是要進城,還要麻煩借你的馬車載他們一程了,可還方便?小丁。”
“方便!自然方便,順道的事。”丁二暢快點頭。
“多謝了!”薛居令抬手頷首與謝毓一同道謝。
丁二擺擺手,臉上總是帶著笑:“不過馬車內還有給孫先生他們帶的物什,得先搬下來才行。”
望著丁二背影,謝毓支使著剛蘇醒的薛居令:“你,去給丁大哥幫個手!”
“好。”
原本謝毓還好奇,孫之榮一人也種不了多少藥材,丁二為何要乘這麼一輛空蕩蕩的馬車前來。結果裡麵滿滿當當塞了半車的東西,油鹽米醋加上各類生計要用的東西,加著薛居令幫襯,二人也忙活了一盞茶的時間。
趁著這一會兒,謝毓進廚房幫著阿香將早備好的餐食端上桌,丁二與薛居令進屋時已經擺好了碗筷。
“喏。”
薛居令正用手拭額角的汗,聞聲抬眼一方陶碗懸在自己胸前,裡麵盛著清水。
躺了三天,渾身肌肉都十分鬆懈無力,方才幫著丁二搬上搬下活絡不少,隻不過因著高燒初愈、日頭盛有些熱,身上出了些薄汗。
抬眼對上謝毓的臉,兩個酒窩淺淺陷在頰側,陶碗更近一步:“辛苦了。”
薛居令擺手:“我不渴。”
眼見謝毓嘖了一聲欲收回手,薛居令又捏住碗邊,“不過正好想喝水。謝謝你。”
“阿毓。”
聽到這個稱呼,謝毓又一寒顫,長咦一聲麵露嫌色坐回了長凳上。
薛居令帶著笑微微啜了一口水,一旁目睹全程的丁二瞧著向桌邊的阿香,討好問道:“阿香,我的水呢?”
“廚房。”阿香頭也未抬,手上挨個拿起陶碗盛飯放到各人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