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桑桑打開油燈的玻璃罩,用鑷子動了動燈芯,然後將罩子落下,對盯著輿圖的顧正臣道:“這都對著一張輿圖看兩個時辰了,天色也不早了,該歇息了。”
顧正臣收回思緒,看向嚴桑桑:“崔彬說得很對,這次倭寇大舉集結,背後必有陰謀。”
嚴桑桑整理著桌上散亂的紙張,輕柔地問:“那你想清楚,幕後主使是日本南朝的人,還是北朝的人?”
顧正臣靠在椅子裡,笑道:“難就難在這裡。說是北朝的人吧,理由很充分,博多灣就是博多的門戶,也是築前大宰府的門戶,無論是九州探題今川了俊,還是築前防長大內弘世,他們都不可能聽不到消息,畢竟是家門口的事。從位置上來看,北朝暗中支持的可能尤其明顯。但是——南朝也不是沒嫌疑。”
嚴桑桑反問:“若當真是南朝的人搗鬼,北朝的人會任由如此多人集結在家門口嗎?是我,我必是不樂意。”
顧正臣重重點頭。
嚴桑桑的話很有道理,可有一個問題。
倭寇,到底是屬於哪一方勢力!
倭寇的本質就是失去土地、失去歸屬、失去主人的日本青壯男人,不管之前是什麼武士、獵戶、農民或其他,隻要入了夥,那就是賊寇。這些人,事實上並不歸北朝的人調動,也不會聽從南朝的話,屬於既不是北朝、也不是南朝的第三方勢力。
因為不屬於正規軍,缺乏組織與紀律,作風又是搶光、殺光,過一把癮活一陣子再說,死了就死了的態度,導致倭寇既沒有正規軍的規範,缺乏強大的集結戰力,但論到個體上,一個個又是玩命的主,反而不比單獨的正規軍差。
北朝的今川了俊、大內弘世正在積極壓製南朝,未必會在這個時候招惹倭寇,任由其在門外集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現在的南朝在被逼到了肥後隈部城中,形勢已經岌岌可危,若是使用一些手段,動用財力或其他,未必不能促成倭寇大規模集結,並為其搶掠高麗提供支持。
至於動機,那就是徹底惹怒高麗,將高麗拖下水,隻要高麗被激怒,抓住倭寇一問,哦,從博多灣出來的,一定是今川了俊的人,從而派兵南下築前找今川了俊算賬,那南朝的壓力便驟然減輕,得到喘息,說不得還能配合高麗南北夾擊,將今川了俊給趕出去。
倭人殘暴,但並不是沒腦子,他們也是會在戰爭中使用各種手段,各種陰謀詭計,也有著明爭暗鬥,明槍暗箭。
顧正臣將所想給嚴桑桑說過,道:“今日詢問崔彬時,還發現了一個大問題,你有沒有察覺到?”
嚴桑桑蹙眉:“夫君說的該不會是日本國王懷良親王之事吧?”
顧正臣凝重地點了點頭,正色道:“這件事的發生,充分說明朝廷對日本國內的情況根本不了解。我們這位陛下,被人戲弄了好多年了……”
按照崔彬提供的情報,日本南北確實有個征西將軍是懷良親王,但問題是,懷良親王在洪武五年的時候已經隱退了。可是,在洪武十二年的時候,日本國王良懷還派了大臣劉宗秩、通事尤虔俞豐給朱元璋上表納貢,朱元璋還賞賜了織金文綺等物。
也就是說,老朱見到的所謂日本使臣,壓根就不是日本國王懷良派去的,而是其他人,打著懷良國王的名義過去的,至於是不是被人用一點東西蹭吃蹭喝蹭禮物了,那就不好說了,賞賜下來的織金文綺等東西,是落到了賊寇的手裡,還是北朝、南朝某個人的手裡,這也不好查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