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正臣垂手笑言:“隻是揣測,聽聞徽州人為儉嗇而務畜積,貧者日食兩餐,富者食三餐,也不過是稠粥。還有人說,徽商出行,不露錢財,布衣草履,徒步肩挑,尋常之事。胡兄既是商人,又熟悉金陵,想來不會果真困頓如此吧?”
不同地域,不同風土。
胡大山哈哈大笑起來,點頭稱讚:“如今這年輕人了不得啊,沒錯,我是徽州歙縣人。”
“歙縣,好地方。”
顧正臣稱讚。
胡大山狐疑地看著顧正臣:“你去過歙縣?”
顧正臣微微搖頭:“不曾,但聽過歙硯。南唐後主曾說‘歙硯甲天下’,東坡先生言歙硯‘澀不留筆,滑不拒墨,瓜膚而縠理,金聲而玉德’。作為讀書人,誰不想要一方歙硯?”
胡大山抬手讚佩:“歙硯甲天下,這話確實不虛。隻是我做的是徽墨買賣,手中並無歙硯,與你投機,贈送你些徽墨倒可。”
顧正臣婉言拒絕,又說了幾句,轉而問:“胡兄來金陵幾年了?”
“不過三年。”
胡大山說完,指了指已近的龍灣說:“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大戰,陳友諒敗在此處,這才保住了應天,也才有了後來的鄱陽湖大戰,開國偉業。想來都是凶險至極,若陳友諒一意攻打應天城,而不在龍灣登陸,後果不堪設想啊。”
梁家俊不以為然:“就陳九四那背恩棄義之人,讓他打到應天,也必敗無疑。”
胡大山瞪眼看向梁家俊,你小子知不知道當年的情況多危急?
陳友諒多大的船,一旦進入秦淮河,開到應天城外,直接就能跳到城牆上了,都不需要什麼攻城器械。
顧正臣看向河口方向,空蕩蕩的,並無大橋,不由看向胡大山:“這裡不應該有一座江東橋嗎?”
陳友諒在這裡打著燈籠,喊了半天“老康,老康”的石頭橋怎麼不見了?
胡大山擺了擺手:“拆了。”
“拆了,為何?”
“修城啊。”
胡大山指了指遠處的城牆:“你難道不知道,金陵城這些年都在修築,去年底剛剛修築好新城。今年六月份,皇帝又下了旨意,秋收後進一步加固、加固城牆。修城所用城磚多來自外地,船晝夜往來,江東橋又扼守入口,不少船隻夜航時不便,朝廷就暫時拆了,日後再修造。”
此時,船從長江進入秦淮河,南京城的城牆越發清晰。
顧正臣看去,條石為基,青磚堆砌,牆高三丈三尺,與後世遺留的明城牆高度相比是低了不少。
這也不能怪老朱,他已經很努力了。
在至正二十六年,大明開國前兩年,朱元璋開始拓建應天府舊城。
隻不過此時的建造,主要是給老朱蓋房子了,也就是所謂的“吳王新宮”,後又稱“皇城”。順便以楊吳、南唐、宋元時期的城池為基礎進行改造。
開國初期應天城周長三十六裡,基本沿襲了南唐時的規模。老朱的改造,主要是將東麵、北麵城牆拆除,然後建造了一段新的城牆,與老城牆連接為一體。
新城南至具備聚寶門,東至朝陽門,北至獅子山,西至外秦淮河。
隻是大明朝麵臨的情況已經不是南唐時的那個情況了,以前火器還不怎麼使用,人也那麼善於爬高高,弄個兩丈五尺的城牆夠用了,但元末明初的戰爭中,老朱吃了不少火器的虧,也清楚火器對城池的威脅,隻兩丈多如何夠用,這才再次下令加高到三丈三尺。當然,這個高度也不讓人放心,後麵還會加高……
至於周長超出六十裡的金陵外廓城,現在還沒影子,估計還得等朱老四喊一句“紫金山上架大炮,炮炮打中紫禁城”,當然,朱老四說沒說過不清楚,但此時老朱是沒力氣修築外城郭的,畢竟手裡還握著個即將爛尾的中都工程……
“那裡是?”
顧正臣指向不遠處,秦淮河左岸竟修築有一排石製閘門,閘門之後是一條條長長的水道,水道一側,堆積著難以計數的長木。
胡大山看了一眼,輕鬆地說:“那個啊,龍江造船廠。”
“這裡就是龍江造船廠!”
顧正臣肅然。
胡大山:“你知道?”
顧正臣:“如雷貫耳!”
胡大山一臉狐疑,顧正臣卻知道,在未來,這裡將打造出寶船,將大明與中國人的航海事業推到古代王朝的巔峰,留下無可爭議的傳奇事跡——鄭和下西洋!
隻不過此時是洪武六年,此時鄭和他爹估計還沒娶老婆,更不要談他的悲劇與偉大……
外秦淮河分兩支進入城內,分彆位於三山門、通濟門,這兩處都修有水門。
船停在三山門外。
碼頭熱鬨無比,船與船接出許遠。
胡大山指著三山門介紹道:“這三山門也叫龍光門、水西門,民間叫法不一。官老爺們叫水西門,規模雖不如通濟門、聚寶門,卻也在其他門之上。你們若在城內有居所,可乘船經水道入城,若沒有居所,也暫在這城外租住下來,此處是商旅聚集之地,更有輕煙、淡粉、梅妍、翠柳等十四樓,方便的很……”
梁家俊臉色有些難看:“輕煙樓等地,豈是我等能踏足之地!”
胡大山目光掃視著梁家俊,輕聲道:“那裡,是男人皆可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