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官,當的就是人上人!”
“不管是顧正臣,還是其他,來句容,相安無事也就罷了,若是有人想生出是非,嗬嗬,那就彆怪我等不客氣!”
主簿趙鬥北凝重地點頭:“沒錯!朝廷待我等太薄,就怪不得我們動點手段。”
門簾外。
倩兒聽著裡麵的談話,退了出去。
這一夜,清冷。
顧正臣躺在床榻上,暗暗苦笑。
剛到句容第一日,就有人迫不及待讓自己表立場,連美人計都用上了。
這裡的水,恐怕有點深啊。
曆史中明初官場很是奇特,一麵是反腐高壓,剝皮揎草,一麵是前仆後繼,朝當官夕腐敗。
當然,這也不能全歸咎到人性的貪婪上去。
畢竟,老朱給的俸祿實在是令人欲哭無淚。
按照洪武四年定下的俸祿標準,正七品官知縣,年俸八十石,平均下來,月俸六石六,折合下來,一個月還不到三兩五錢銀。
這還是知縣,從九品的典史,一個月俸祿才四石,折合下來二兩銀。
至於那些不入流的吏員更可憐,他們一個月所得俸祿,連一石都不到了,隻有六鬥,折合下來,三百文錢。按照一個人一天吃十文錢的標準,倒還能讓一個人活一個月,如果有老婆孩子,父母尚在,這個事就不好辦了……
不怪海瑞當知縣多少年,自己開出菜園子,省吃儉用,連肉都舍不得買,就這樣,最後還是清廉如水!
真如水。
澄淨,一眼見底。
說句不好聽的話,海瑞是單親家庭,幾個女兒都夭折了,就這樣還過得艱難,若是有幾個孩子吃飯……
顧正臣不懷疑海瑞的品性與廉潔,但可以想象,他一定過得會很艱難。
事實證明,全都靠老朱給的俸祿過日子,那還真是日子沒法過了……
顧正臣很頭疼,老朱是個吝嗇的,又不喜歡看到官員好好過日子,想來是不會輕易給漲俸祿的。
這就是一個針鋒相對的局麵。
官員負責挖坑:
我要錢,我要生存,我要過好日子。
老朱負責埋坑:
讓你貪,讓你腐敗,死了還有誰來?
坑裡有水,成了沼澤。
誰陷進去,誰都彆想輕易脫身。
顧正臣長長歎了一口氣。
縣丞、主簿、典史在一起,自己已經被孤立了,想要在這句容立足,難。
可再難,人生都沒有原地踏步。
翌日一早。
顧正臣坐班親民堂,開始處理交接事宜。
按照規定,首領官與六房吏典,需要在知縣到任十日之內,將各房承管應有事務,逐一分豁,依式攢造文冊,從實開報。
《到任須知》,引導官員到任時該做的事,相對應的交接工作,也有一份文件,即《供報須知》。
《供報須知》雖然不是表格,但可以理解為流程表,即縣衙六房依次告知轄區內的情況。
六房以吏房為首,吏房吏典周茂恭謹地告知:“句容縣衙,本房司吏四人,六房合計司吏三十五人。現詳細報給知縣:王二山,三十六,句容徐村人,民籍,充吏五年,實俸五年……”
隨著周茂報知,一個個吏員走出來讓顧正臣辨認。
顧正臣微微點頭,安靜聽著,時不時看一眼《供報須知》。
吏房不僅需要說清楚縣衙有多少人,都是誰,還需要說清楚句容縣有哪些機構,如善世院、玄教院的分支機構、巡檢司、課稅司、地運送、河泊所,具體人員叫什麼……
等吏房報完,便是戶房。
戶房吏典駱成稟告:“句容戶一萬一千五百六十三,口六萬五千九百一十二。官田三萬六千三百五十畝,民田二十一萬三千四百七十二畝。洪武五年官田夏稅一萬八千一百七十五石,民田夏稅四萬五千零四十一石……”
顧正臣仔細聽著,默默盤算。
交接過程極是繁瑣,各房需仔細說明,有些還需要顧正臣親自去查看,比如倉庫裡還有多少糧食,多少銀兩,多少銅錢,需要重新稱量、點視清楚。
七日。
整整七日時間,顧正臣才對句容情況有了一個基本的認識。
“顧誠,今日還沒有人敲鼓鳴冤嗎?”
顧正臣躺在知縣宅中,翻看著《供報須知》。
顧誠搖頭:“老爺,無一人鳴冤。”
顧正臣將手中的《供報須知》放在腿上,端起一旁的茶碗,緩緩說:“一萬多戶,如此風平浪靜,令人詫然。既然外麵的人不來,就查查裡麵的人吧,跟老爺去一趟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