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容百姓是種棉花的,隻不過種植麵積有限。
按照民田來算,每畝秋稅米三升多,二十畝地,合六鬥米。
戶部文書規定,六鬥米折色棉布一匹。
對於有二十畝地的百姓而言,種植棉花通常隻有一畝,而一畝地的棉花收成隻有六七十斤。算六十斤收成,彈去籽棉之後,隻剩下不到四五十斤。
一斤棉花一斤紗,一匹棉布,需要十五至二十斤左右棉花。
從這些數字粗略來看,折色棉布對百姓來說不算難事。
可問題是,句容是五山一水四分田,田地本就不多,加上百姓耕地分散,將好田地都用來耕作可以吃飯的稻穀,可以織作的桑田,將貧瘠的地留給了棉花,半畝地十斤棉花都打不出來的百姓大有人在。
再說了,納糧,將糧食運到地方,在納稅由帖上簽個字,蓋個章,今年稅任務就結束了。
可棉布不一樣,棉花摘出來,你需要找人去彈棉花,需要去紡成線,然後才是織成棉布,這個過程中耗時耗力,如果你不會彈棉花,紡線、織布三步之中的任何一步,都得花錢,如果這三步都不會,那更乾脆了,直接去買棉布吧……
顧正臣買的麻布一匹三百五十文,棉布一匹相對便宜點,但也要足三百文。
三百文錢,隻是目前的價格,等到供不應求時,價格會漲上來,百姓要付出更大的成本購置棉布。林林總總的成本算下來,並不低於六鬥米。
這還是對於地多的百姓而言,那地少的呢?有些百姓五畝地都不到,不需要種植棉花,他們隻能去賣掉糧食購入棉布。
顧正臣看向林山,有些憂慮地問:“你認為,句容百姓完成以棉布代輸秋糧的難度大不大,從實說。”
林山認真地想了想,開口道:“縣尊,句容棉花不多,但也不至太少,應該有六成百姓可以完成以棉布代輸秋糧,剩下三四成,恐怕需要購置棉花或棉布。”
顧正臣皺了皺眉頭:“隻有六成?”
林山連忙說:“屬下隻是據經驗推測,至於到底能有多少,還不好說。”
顧正臣點頭。
林山是句容本地人,他的話有一定的可信性。
按六成算,至少大局麵能穩得住。穩得住局麵,就有時間來解決問題。
“這項任務是個挑戰啊!”
顧正臣喃語,想到什麼,看向林山:“我們可以化挑戰為機遇!這次朝廷以棉布代輸秋糧可不止是句容一地,而是整個應天府、浙江與江西三地!這樣一來,棉布將會成為緊俏之物,市價會上浮不少。”
林山疑惑不解,什麼是化挑戰為機遇?
顧正臣站了起來,踱步中,盤算可行與否,突然轉身對林山下令:“讓人傳話,後日一早,各地裡長皆至縣衙!”
林山雖是不理解,還是答應下來。
顧正臣看著空蕩蕩的二堂,握了握拳:“老朱啊,多謝你的政策,養廉銀有著落了……”
金陵。
句容禮房吏員劉賢失魂落魄地站在秦淮河畔,總感覺渾身冷得厲害。
收了人十貫錢,跑到金陵禦史台揭發句容知縣顧正臣擅分縣庫,以養廉銀之名,化朝廷胥吏為幕僚,意欲排除異己,控製句容縣衙!
劉賢相信,這些罪狀遞上去,顧正臣絕對死無葬身之地,說不得自己因為檢舉有功被賞識,從此一步登天!
可現實,讓劉賢想哭。
到了禦史台,說明了情況,遞上了檢舉文書,結果禦史台的人竟然將自己給趕了出來!
這裡是禦史台啊,是言官的地方啊,他們不都是天不怕地不怕,敢於揭露黑暗,直言上諫的人物?
為何眼睜睜看著顧正臣為非作歹,亂法行事而無動於衷?
被人趕出來不說,劉賢萬萬想不到的是,竟有人威脅自己,說什麼“再讓老子看到彈劾、揭發檢舉顧正臣不法事的文書,老子先弄死你”。
劉賢畏懼了,這顧正臣到底有什麼通天本領,竟然能讓禦史台為其撐腰?
如果陳寧知道劉賢這樣想,估計要罵人,老子不是為顧正臣撐腰,是害怕顧正臣折了老子的腰!
一次吏部調令,顧正臣安然無事,一個禦史,一個吏部侍郎去海邊玩螃蟹去了。
一次禦史彈劾,顧正臣依舊安然無事,而彈劾他的李讓現在還在大牢裡關著,聽風聲,死是死不了,但下場很可能也是去三千裡外釣魚去。
胡惟庸點過陳寧,陳寧也吃過顧正臣的虧,知道顧正臣背後站著的是太子朱標與皇帝朱元璋,這樣的人物,豈是你一個小小胥吏能整得?
劉賢,你不是拉顧正臣下水,是給禦史台挖坑啊,我陳寧得罪你了還是咋滴,滾,滾得越遠越好……
在劉賢看著秦淮河燈火,站在秋風裡瑟瑟發抖的時候,顧正臣合上一本賬冊,看著跪在堂下的劉大星,輕輕笑了笑說:“有了這些賬冊,本官可以做東請客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