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山。
吳一鉤彎著腰,左手攏起一把稻子,右手已遞過鐮刀,從底部斜向身體猛地一拉,鋒利的鐮刀割斷稻杆,側身,將稻子丟至一旁。
身後,每隔著五步遠就有一堆稻子。
頑劣的吳大寶伸出手,想要從娘親的背簍裡出來,可惜背簍一搖晃,吳大寶一個站立不穩,就坐在了背簍裡。
周氏將背簍取下來,抱起吳大寶,見吳一鉤皺眉,連忙解釋:“孩子非要找你,在家裡鬨騰個不停,母親讓我帶來。”
吳一鉤直起腰,將鐮刀丟到稻穀堆上,走了過去:“這孩子能折騰,像我小時候,長大了準有力氣。”
周氏翻了個白眼,將孩子交給吳一鉤,抱起一堆稻子,放入背簍裡:“吳大稱他們說的事,你可有主意了?”
吳一鉤抱起孩子,瞪了一眼周氏:“主意,要什麼主意,不準去!孩子這麼小,你得留家中看孩子!”
周氏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孩子可以交給娘照顧,吳大稱、吳麻子家的都去縣衙做事,還有吳二娘、大柱他娘……”
“我說不準去就是不準去!”
吳一鉤憤怒地喊道。
周氏委屈不已,低著頭不說話,自顧收拾著稻子。
此時,一個年輕人走了過來,摘下蓑笠,抓著蓑笠扇風:“這位大哥,給縣衙裡做差事,有錢有糧拿,為何不去?”
吳一鉤看了看年輕人,又瞥了一眼地頭,那裡站著兩個陌生人,對年輕人冷笑道:“自古以來,咱就沒聽說過給官府做差事既給錢又給糧的,這次縣衙給出如此多好處,擺明了是另有所圖!”
“呃,能圖什麼?”
顧正臣皺眉。
棉紡織、背包產業,是勞動密集型,沒有充足的人力辦不起來。
古代百姓家婦人多會女紅,縫補織造不在話下,召集起來不需要崗前培訓就能直接上崗,這倒是省事。可問題是,召集婦人可能不會那麼順利。
昨日判決之後,馬力找到縣衙,告訴了顧正臣鄉裡百姓的一些擔憂,諸如不願婦人拋頭露麵,不願婦人居留縣城,擔憂婦人安全等。
顧正臣這才出縣城,至地方上親自問一問,聽一聽百姓擔憂。
作為知縣,站在產業角度考慮問題,自認為做這些產業對百姓好,能給百姓帶來收入收益,可百姓所考慮的點與知縣所考慮的點不一樣。
吳一鉤呸了一口唾沫:“圖什麼老子怎麼知道,但給這麼多好處,絕對沒安好心!”
“如此說,若是縣衙隻給點糧食,你就放心了?”
顧正臣皺眉。
吳一鉤放下孩子,坐在田壟上:“縣衙裡就沒好人,我家婆娘可不會去。”
顧正臣跟著也坐在了一旁:“縣衙裡之前是沒好人,可現在的縣衙和以前的縣衙不同了,你難道沒聽說,大族郭家都被判了死刑,還有縣衙裡的主簿、縣丞也都判了死刑……難道你信不過顧知縣?”
吳一鉤連忙擺手:“顧知縣是個好官,我信得過,可縣衙裡辦事的都是胥吏衙役,誰能見得著縣太爺?萬一出點事來,誰來負責?”
顧正臣明白了,說到底,這些男人們不是不想讓婦人去縣衙做工,而是擔心自家婆娘受到欺辱。
“如果專門找一個大院,嚴禁男子進入,隻女子在院內織造做事,夜間安排女子巡視,這樣一來,能不能放心下來?”
顧正臣撿起一個稻穗,笑著問。
吳一鉤撓頭:“婆娘在家幫襯許多事……”
顧正臣直言:“冬日賦閒,能幫襯多少事,無外乎是洗衣做飯,織造點布,忙至元旦也未必能換多少錢糧,可若是去縣衙做工,說不得過年時可以多添兩個菜,也給孩子與父母置辦一身新衣裳。”
“這……”
吳一鉤有些心動,看向周氏。
周氏將背簍背起,調整了下肩帶:“聽說縣衙裡要招幾百婦人,可不是幾人,你擔心哪裡去了?咱家啥情況你不清楚,就這點地,這點產出,明年又得挨餓。我們少吃兩口沒事,可孩子不行,他還小。”
顧正臣見吳一鉤吃癟,哈哈笑道:“需要糾正下,縣衙要招募的紡織、裁縫婦人不是幾百,而是一千,這一千隻是第一輪招募數量,若是順利的話,還會有第二輪,第三輪招募。”
“這麼多?”
吳一鉤、周氏驚訝不已,異口同聲。
顧正臣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男耕女織這四個字,可不隻是單純的男女分工,在我看來,它是告訴我們:一個家,男人要勞動,女人也要勞動,隻有這樣,家才能溫飽,日子過得安穩。縣衙招募人手做工,並不是讓婦人拋頭露麵,隻不過是集中在一個地方‘女織’,具體買賣生意事項,自有縣衙找人安排。”
吳一鉤聽得連連點頭,拉著想要走路的孩子,看向顧正臣:“小兄弟緣何知道這麼多?”
“我,嗬嗬,我是縣衙裡的人。”
“啊……”
吳一鉤、周氏有些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