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正臣看著踱步的郭旭,上前道:“剛收到家書,一時沉湎親情,怠慢了你,莫怪,莫怪。”
郭旭連忙行禮:“遠離故土得家書,是人之幸事,倒是東升叨擾縣尊了。”
郭旭,字東升。
顧正臣坐了下來,安排人上茶,直言:“自從郭家罪首被斬絕,男丁被發配之後,你動作不斷,今日又到了縣衙外徘徊,想來是有事,直說吧。”
郭旭清楚自己的動作瞞不過縣衙,畢竟那些老弱婦孺都是犯人家眷,喟歎道:“縣尊,我來這裡,是想請縣尊,準許那些婦孺進入織造大院做工,給他們一條活路!”
顧正臣沒有說話,隻是看著郭旭。
郭旭掙紮了下,堅定地說:“郭典、郭善等人罪當死,他們被正法,是天理昭昭,無人可怨。可這些老弱婦孺,他們是無辜的!既縣衙沒有判他們罪狀,當視他們為尋常百姓。既是尋常百姓,就應給他們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
“郭某家中沒多少錢糧,出賣掉鋪子,拿出所有積蓄,也難接濟他們過了這個冬日。而郭家其他人家,生怕招惹禍端,不敢出手幫襯。我雖找了駱家幫忙,得了一些錢糧,但這些錢糧如杯水車薪,能供養這些老弱婦孺一時,卻無長遠之策!”
“萬不得已之下,我隻好來求助縣尊。這批老弱婦孺中,善棉紡織與裁縫之人,有四十餘人,還有一些女眷,雖不善這些,但也可以學習,可以做工,若縣尊同意,頃刻之間便會有一百餘人手。現如今織造大院還沒招募滿額,她們又願做牛做馬,清償家族所犯罪惡,還請縣尊——高抬貴手!”
顧正臣看著深揖的郭旭,端起茶碗,慢慢品了兩口,沉聲道:“郭旭,你想當郭家族長嗎?”
郭旭駭然地抬起頭,連忙說:“我隻想讓這些人活下去。”
顧正臣放下茶碗,重新問了一遍:“你沒有回答本官,你想當郭家族長嗎?”
郭旭不明所以。
顧正臣起身,從東麵的書櫃中抽出一本冊子,翻看看去,念道:“郭旭,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八德優正,這是教諭劉桂對你的評價。郭家是句容大族,雖因私鑄錢幣案威望大跌,損去幾門,可畢竟還有一十二門。”
“你這些日子動作,說好聽點,是想救贖老弱婦孺,說難聽點,你是想借此機會,從毫不起眼的旁支,一躍成為郭家族長,成為郭家的話事人,是也不是?”
郭旭臉上浮現出憤怒之色:“難道在縣尊眼中,世間就不能有純良純善之人,隻有唯利是圖之人?”
顧正臣翻過一頁,語氣變得嚴厲起來:“訓導孫統對你的評價是:心思縝密,善借勢為事。孫訓導為何會說你借勢為事,本官並不想深究,隻是我想對你說一句:縣衙確實無權乾涉郭家內部之事,但若是你不能將郭家帶上正途,本官與國法,俱不饒你!”
郭旭低下頭。
站在顧正臣麵前,似乎自己是一個可憐的小醜,連身上的衣服都被扒光,最隱秘的地方暴露出來!
人怎可能無私心!
郭旭渴望做大事,可朝廷停罷科舉,仕途無望,又不願放下身段,進入縣衙當一名胥吏,恰在此時,郭家巨變,曾經有威望的,說得上話的人,要麼死了,要麼不敢說話了。
趁虛而入,順勢而為!
郭旭不惜破家的代價,也要保護那些老弱婦孺,為的是名聲,為的是聲望,為的是起勢!
那些老弱婦人,確實算不得什麼。
但那些孺子,尚未成年的郭家男丁,將在未來是郭旭最可靠的力量!
郭旭看向顧正臣,嘴角動了動,問:“如此說來,縣尊是答應她們進入織造大院了?”
顧正臣淡然一笑:“織造大院招募把關的是孫娘與伍氏,你來錯地方了,也找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