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正臣看來,折損三十餘人,雖殺海寇四百餘,依舊算不得什麼值得慶幸的事。可在史富、盧振等人看來,這是了不得的勝利,是水軍掃蕩海寇的大勝利。
麵對心情沉重的顧正臣,史富寬慰:“你要知道,去年七月時,台州衛軍士出海打倭賊,不過是俘船兩艘,抓獲倭人七十四,救回百姓四人,台州衛指揮使都引以為大捷,朝廷上下都無人反駁。”
“海寇十分分散,不同於胡虜,像這樣四五百海寇的隊伍,多見於廣東、福建等外海,長江口這裡很少見到。也幸是你機警識破,倘若當真讓這群人深入長江,那朝廷的顏麵就丟大了。”
顧正臣回頭看向跟隨自己出征的軍士,還有那一艘艘承載死去軍士的小船,悲傷地說:“我甚至來不及認識他們,喊不出他們的名字,他們隻不過跟著我出征一次就犧牲了。史指揮僉事,你是如何做到如此雲淡風輕的?”
史富哀歎:“哪有什麼雲淡風輕,不過是習以為常罷了。想開國之前的戰爭,哪一次戰鬥不死數百上千人,魏國公這種智勇猛將,還曾折損過數萬軍士,戰爭就是戰爭,沒有不死人的時候,他們一個個都有死的覺悟,哪怕是我,隻要上了戰場,就等同於將命交給了手中的刀和老天的安排。”
顧正臣沉默了。
當下的和平,是無數人用命換來的。而為了延續與保證這一份和平,還將會有無數人犧牲。
趙海樓很能理解顧正臣的心情,他畢竟隻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是一個文官,這是他第一次指揮作戰,也是第一次殺人,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死人,尤其是這些死人在不久之前還是鮮活的生命!
七丫港以北,蘆葦叢中。
幾個腦袋冒了出來,渾身濕漉漉地上岸。
袁亮、孫柯看著身邊隻剩下了七八人,一臉苦相。
孫柯指向長江中的燈火處,咬牙切齒:“那是江陰水軍吧,為首的人名字叫什麼,你還記得吧?”
“顧正臣,他自報過姓名。”
袁亮脫下衣服,擰去水。
孫柯目光冷厲:“他壞了我們的大計,我要他全家都死!”
袁亮看了一眼孫柯:“恐怕不太容易,他是江陰衛臨時鎮撫,你是知道的,鎮撫已經算是不小的官了,我們這點人,根本進不去江陰衛,更彆想討到好處。”
“那就召集更多人手,這筆賬必須算!”
孫柯不甘心。
一路之上,躲過了多少盤查,一個個衛所水軍都瞞過去了,眼看再過兩道盤查就能深入長江之中,可在這臨門一腳時,竟被一個毛頭小子給毀了,還折損了絕大部分力量!
袁亮瞥了一眼孫柯,顧正臣是朱元璋的人,你要記賬,也得記朱元璋一筆,眼看江麵之上燈火向這邊移動,開口道:“報仇的事後麵再說,我們還得想辦法潛入金陵,隻是眼下沒了手禮,如何說服方國珍出山?”
孫柯麵色猙獰:“沒有手禮就搶,落單的商人總能遇到,我們走!”
船槳撥出天亮,船隊緩進。
這一次返程速度較慢,傍晚還在福山休整了一晚,直至第二日下午才返回江陰衛港口。
龍驤衛指揮使王虎站在碼頭之上,率眾人迎接顧正臣,抱著拳大笑道:“泉州縣男,智勇雙全,隻一次出征便大破海寇,當真是我輩楷模,可喜可賀!”
史富在一旁給顧正臣介紹。
顧正臣見是指揮使,不敢怠慢,還禮道:“非為我一人之功,乃是江陰、句容軍士之功。倒是勞煩王指揮使親迎,慚愧。”
王虎對顧正臣印象不錯,拍著顧正臣的肩膀:“好樣的!四百多海寇,隻折損了三十二人,你這仗打得漂亮啊,來,給咱也好好說說,這仗到底是如何打的!”
顧正臣回頭看向抬著屍體上岸的軍士,悲傷地說:“王指揮使,在沒有交接之前,江陰衛還是我說了算吧?”
“這是自然。”
王虎不解地看著顧正臣。
顧正臣道了一聲謝,然後看向馮福:“命人尋高石,立於江陰衛營教場中央,請來石刻匠人,將他們的名字鐫刻下來。另外,告訴他們的家眷——帶他們回家!”
馮福肅然答應,大踏步離開。
這死去的三十二人中,並非全是江陰衛的人,還有七人是句容衛的人,幸是天還沒熱,否則連屍體都帶不回來。
家眷聽聞陣亡,嚎啕大哭。
顧正臣看著這些人領走屍體,哭喊著一個個陌生的名字,痛苦地問:“軍士戰沒,撫恤如何安排?”
王虎看了看顧正臣,直言道:“軍士戰沒,有妻全給月糧。若其妻三年之後守節無所依,月給米六鬥終身。”
“沒了?”
顧正臣皺眉。
王虎搖了搖頭:“沒了。”
顧正臣看向莊興:“從江陰衛賬庫之中,分陣亡軍士,每一戶二十石糧,錢五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