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賦,知縣是沒權限取消的。
顧正臣知道這一點,但也很清楚,這些百姓家讓他們繳稅也繳不出來,強行催要,隻能將他們逼迫至死!
“縣太爺,你這是何意?”
王簍急切地問。
顧正臣並沒有信口開河,而是凝重地說:“本官會奏請朝廷,將你們劃歸到畸零戶之中。”
雖說畸零戶主要是無力承擔差役的鰥寡孤獨人戶,按理說,王家並不適合這個標準,但就無力承擔差役這一項上來說,他們確實符合標準。
畸零戶通常是不納稅的,這也是朝廷的人文關懷,是一種人性的製度。
王筐子眼眶一熱,差點掉出眼淚來。
要知道自家不是沒提過進入畸零戶,可縣衙直接拒絕,還說這一家人要丁口有丁口,好幾個人都還活著,根本不符合孤寡的規定。
現在好了,縣太爺親口說要為咱家申請,這往後的日子,還有盼頭啊。
顧正臣走訪了其他人家,不同的苦難,不同的悲慘,卻是同樣在生死邊緣掙紮。
黃昏。
顧正臣出現在裡長馮重家門口,扛著背簍回來的馮八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連忙拉著老爹馮重問是不是能看到人。
馮重白了一眼自己的蠢兒子,向前行禮:“見過縣太爺。”
顧正臣進入馮重家中,與其家人寒暄了幾句之後,便讓馮八兩將另外一個裡長王誌,老人周長喊來。
王誌、周長見知縣親至六裡甸,也不由驚訝,連忙行禮。
顧正臣簡單說了幾句客套話,便進入正題:“六裡甸百姓家的情況我大致看過了,有些人家確實困難,還有幾戶欠下了兩年的稅賦,糧長搬走了他們所有東西,若不是馮重仁義接濟,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馮重哀歎一聲:“都是鄉鄰,力所能及能幫襯就幫襯一些。”
顧正臣敬佩地看了一眼馮重,此人算是心善的了,在諸多大戶之中,並不多見,稱讚道:“你的善行,縣衙都看在眼中,六裡甸的百姓也都看在眼中。本官來時,直言你是個惡人,差點沒被人啐一臉唾沫……”
馮重哈哈大笑起來,打趣道:“這若是被人罵了,可不能怪咱啊。”
王誌、周長見氣氛輕鬆下來,也沒有了一開始的拘謹。
顧正臣收斂笑意,正色道:“本官立誌想要解決句容百姓的吃飯問題,可走在民間,看過家家戶戶才發現,除了那些極端困難的人家外,尋常百姓之家,想要完全依靠田畝解決吃飯問題依舊困難。你們可有什麼計策,可讓百姓變得殷實起來?”
老人周長摸了摸長長的白胡須:“縣太爺,百姓千百年來都是這樣過來的,老天爺賞臉,一年到頭來可以多吃兩頓飽飯,若是老天爺不賞臉,又遇到橫征暴斂的官員,那也隻能自認倒黴啊,想要百姓殷實,難啊。”
顧正臣耐心問:“難,並不是不可行。周老人可有法子?”
周長想了想,點了點頭:“法子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就說趙寡婦家,那以前也是窮困潦倒,可自從那兩個女娃去了織造大院,現在日子也好過多了,不僅不用接濟,都開始接濟起其他人家了。”
“就是織造大院太遠了,許多百姓家婦人離不了那麼遠。若是縣太爺能在這六裡甸,不,就是在這附近五裡以內,設個織造大院,讓婦人去做工,到時候領了工錢,日子也能好過起來……”
顧正臣皺了皺眉。
句容織造、裁縫大院,這是棉紡織產業興民之路,出於安全、流水線運作等考慮,隻設置在了句容縣城裡麵。
可句容縣域範圍頗大,不是三裡縣城,這六裡甸距離縣城足足有四十裡路,對於一些百姓家,想要去做工,就必須居留縣城。可一旦居留縣城,就無法兼顧家庭,這對於小農經濟,對於婦人主內的大環境而言,不少人家依舊是難以接受的事。
若不是顧正臣好名聲加上待遇吸引,織造、裁縫大院未必能辦起來。
“在縣城之外開設分廠,這件事還需要本官好好考慮考慮,畢竟縣城之內本官能確保安全,確保所有人按規做事,可一旦在外,出了安全事故,可不是小事。”
顧正臣沒有直接答應,而是留有餘地。
安全問題並非托詞,句容織造、裁縫、匠作、學院,包括縣衙之內,顧正臣都不允許直接使用蠟燭,要求將蠟燭放在特定的容器之內,油燈也需要上罩子,放在固定的位置,不允許隨意移動,為的是避免火災。
為了立下規矩並落到實處,顧正臣沒少費心思,人的慣性是強大的,人的疏忽是不經意的,人的自以為不會出事的心思是存在的。
若是這種集體式作坊出了火災,一下子出現數十人的死傷,那整個句容的產業都會遭到毀滅性的打擊,這個風險,顧正臣不敢輕易冒。
裡長王誌見顧正臣看了過來,連忙說:“墾荒吧,種的地多了,打的糧食多了,日子自然而然就好過了。”
“今年六裡甸新墾荒了多少畝地?”
顧正臣詢問。